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五十八章北涼要跟北莽離陽講道理

    都說梧桐樹能引來鳳凰棲息,其實喜陽光不耐陰寒,萌芽尤其孱弱,很難想象在北涼這種地兒能有成活的梧桐樹,不過既然是生在清涼山先前世子殿下的私宅院落,就等於投了個好胎,不但活了下來,還異常的枝繁葉茂。只是梧桐院裡的梧桐樹長勢喜人,這棟院子裡卻有了幾分陰鬱的悽悽慘慘慼戚,大概是清明臨近的緣故,地下之人太念著地上人,於是梧桐院就有人悄無聲息死了,是批朱女翰林裡的黃瓜,這位二等丫鬟,姓名早已被人忘記,世子殿下第一次遊歷江湖後返回,喜好吃黃瓜的老涼王嫡長子就給她取了個黃瓜的惡俗綽號,當年她還抗議來著,後來被喊習慣了,也就幽怨著接納了,黃瓜的死,突兀而莫名,死在了新涼王恰巧不在清涼山的空當,讓許多人都措手不及,梧桐院以外的王府清客僕役,根本不敢碎嘴,就算是院子裡頭,也都噤若寒蟬,掌管梧桐院大小軍機事務的徐渭熊沒有作聲,喪葬從簡,草草了事。

    徐鳳年輕車簡從流民之地回到王府,依舊沒有去那座越來越少去的梧桐院,坐在輪椅上的徐渭熊在聽潮湖上的涼亭找到他,交給他一封黃瓜自盡前親筆手書的遺書,徐鳳年接過後沒有看一眼,就丟到湖中,輕輕薄薄的一張沉檀色花箋,落在了湖面上,浸透溼潤後,就緩緩沉下湖面,甚至沒有驚起半點漣漪,遺書跟那女子都是如此,輕飄飄的,彷彿說沒就沒了,無足輕重。徐渭熊平靜告訴徐鳳年,黃瓜寫完信後,在屋裡用一雙筷子刺透脖子,伏案而亡,很古怪的死法,第二天拂曉時分才被喊她去主屋批紅、同為二等丫鬟的白酒發現。徐渭熊還說在信上,黃瓜承認了她自幼便是朝廷安插在北涼的趙勾密諜,這輩子有過兩次背叛,一次是這回殿下去孤身涉險闖入流民之地,上一次是洩露了北莽的行蹤路線。信的末尾,說她希望殿下能活著回來看到她的遺書,還說下輩子還想服侍殿下,再不會如此人不人鬼不鬼了。

    徐鳳年神情平靜,看不清悲喜,徐渭熊亦是淡然說道:“北涼鷹隼分家,梧桐院跟褚祿山的諜報有了內外之分,我當時就知道你已經察覺到梧桐院有內鬼,希望她們可以收斂一點,見好就收,當是給了她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只不過你該知道一點,既然走上了這條路,根本就沒法子回頭,談不上什麼惜命不惜命,女子命薄,何況還是個女諜子,她畢竟還能自己決定何時死,怎麼個死法,死之前也沒遭罪,以前那場春秋不義戰,被從戰火硝煙背後挖出來的女諜子,沒誰有她的福分。”

    徐鳳年嘆了口氣,狠狠揉了揉臉頰,言語從指縫間透出,略顯含糊不清,“還有個跟北莽有牽連的諜子,隱藏得更深,是誰?沒有她的洩密,別說驚動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的大駕,連洪敬巖都不可能跑去青蒼城截殺我,這兩人踩點踩得恰到好處,顯然是經過北莽智囊精密推演的,貌似她比黃瓜那丫頭要臉皮厚很多啊。”

    徐渭熊反問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梧桐院有這份隱忍和心機的,能有幾個?”

    徐鳳年放下手,雙手籠袖,轉頭望向湖面,輕聲說道:“我這就去見一見她,姐,你幫我準備兩杯酒。”

    徐渭熊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作聲。梧桐院二等丫鬟都有自己的私屋,各有各的韻味,又以王府小國手綠蟻的屋子最為雜玩眾多,屋內擺放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物件,藏書反而不多,她精於弈棋,卻沒有棋墩,不見一顆棋子,要下棋,她都是跟當年的世子殿下直接在主院裡手談,總能殺得徐鳳年丟盔卸甲,從不見她手下留情,便是對上神乎其神首創十九道的二郡主,心有靈犀之時,偶爾也能鬥上個旗鼓相當,足見綠蟻的聰慧至極,大概是慧極必傷的緣故,綠蟻也是梧桐院丫鬟裡身子骨最弱的一個,好在徐鳳年是個對身邊人物都大手大腳的敗家子,便是武當山老真人宋知命送來王府的珍品丹藥,也常年定期送給綠蟻拿去溫養身體。今天梧桐院不是綠蟻當值批紅,屋門沒有掩上,她獨坐在窗口,看著窗外泛綠的梧桐樹,嘴角噙笑,當她聽到敲門聲,轉頭看到一手提了一杯酒的世子殿下,笑意盈盈站起身,梧桐院的女子,大抵都還喜歡把這個溫柔英俊的年輕男子依舊視作她們的世子殿下。徐鳳年走到窗口,擱下兩杯酒,順著她先前的視線望向綠紗窗外,綠蟻從不在意那些尊卑,反正梧桐院也不怎麼講究這些規矩,輕輕坐回椅子,手肘抵在椅子把手上,身軀傾斜,抬頭看著他,這麼多年來,都是如此,這個男人始終在盯著北涼,在看江湖和江山,她就只能看著他,他的側面或是背影,至多是下棋時對飲時,才能看夠他的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