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高手

    那個叫右松的摸刀稚童,他的江湖只是孩子的江湖,天真以為只要是江湖就會很好,肯定比一串冰糖葫蘆要好吃。而少年的江湖,大多如魚龍幫被人欺負慣了的王大石,心中有一個高不可攀的女子,暗自思暮,身陷險境時,不去多想,只覺得能與她死在一起也就足夠。但成年人的江湖,如羊皮裘老頭那般興致所至,在山巔放言“劍來”二字,便能教兩撥千餘劍飛來,畢竟鳳毛麟角。混得慘的,是劍州邊境上的青鏢韓響馬,才入江湖便死得憋屈,絕大多數混得稍好,或者就如東越劍客呂錢塘這般,功成名就,卻江湖兒郎江湖死。

    韓濤留下幾名倒馬關武卒與魚龍幫一起清理殘局,畢竟連死帶傷有十來號人,並不是一樁小事,如何收尾收得漂亮,很考驗韓濤帶兵為官的本事,如今不管朝野如何暗流湧動,明面還是天下安定的盛世光景,靠著戰場軍功獲得鯉魚躍龍門式的晉升,可遇不可求,更多還是那些小算盤裡的蠅營狗苟。

    魚龍幫這趟吃了大虧,只不過死裡逃生,慶幸遠多於悲慟,二幫主肖鏘掏了三十兩銀子給那些兵爺,倒不是說魚龍幫掏不出更多,只不過這些明擺著是垂拱校尉嫡系心腹的武卒,終究只是沒辦法一錘定音的小吏,萬一胃口被撐大了,以後到了韓濤那邊可就不好出手打點了,這裡頭的權衡計較,魚龍幫中估計也就老江湖的肖鏘拿捏得妥帖準確,劉妮蓉並未拆穿肖鏘在樓上的嘴臉,可見一場幾乎滅頂之災的風波後,她瞬間成熟了許多。

    徐鳳年把那名暴斃的江湖流寇擺回椅子上,做完這勾當,見到劉妮蓉面如寒霜站在門口,徐鳳年平靜說道:“趙潁川給這人除了下迷藥,還有毒藥,死了。”

    劉妮蓉瞥了一眼椅子上屍體七竅淌出的血跡,是常態的猩紅,她譏諷道:“姓徐的,你覺得我會相信?當我是三歲小孩?”

    徐鳳年知道她在記恨自己的見死不救,笑道:“趙潁川是我殺的,你要如實稟告官府?我若是被抓了砍頭,魚龍幫怎麼回陵州跟堂堂從四品的武散官交待?”

    劉妮蓉死死盯著這個怎可以如此厚顏無恥的男子,似乎再多看一眼就要汙了自己眼睛,轉身冷笑道:“你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殺了趙潁川,都算是幫了魚龍幫,我還不至於忘恩負義到這個地步,哪怕需要上千兩銀子擺平這件事,我劉妮蓉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徐鳳年站在椅子邊上,“多謝劉小姐。”

    劉妮蓉跨過門檻時略作停頓,緩緩道:“在我看來,比你肖鏘還不如。”

    徐鳳年只是笑了笑,沒有反駁。回到房門被趙潁川撞碎的屋子,見到坐在床沿瑟瑟發抖的王大石,顯然還沒有從客棧院落的廝殺中緩過神,對一個才踏入江湖的少年來說,今晚血肉橫飛的場景實在有些超出承受能力,尤其是那種在官家甲士面前被一邊倒屠戮,估計會深刻烙印在少年的心底,一輩子都抹不去。

    王大石抬頭看了看徐鳳年,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喊了一聲徐公子。徐鳳年點了點頭,繼續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從懷中掏出不起眼的刀譜繼續鑽研,覆甲疊雷在內那博採眾長的二十餘招刀法,都可在譜上得到印證,刀譜並不拘泥於招式的開創與闡述,字裡行間,透著股天下第二王仙芝獨有的獅子搏兔君臨天下,低頭閱讀時,輕輕說道:“那包糕點都給我吃了,回頭還你。”

    受寵若驚的王大石連忙擺手道:“不用還不用還,徐公子見外了。”

    徐鳳年眼角餘光瞥見這少年的拘謹,想到院中提劍對敵的亂砍一通,會心一笑,問道:“你們魚龍幫劉老幫主內外兼修,炮捶長拳爐火純青,講究以理當頭以氣為主,剛柔並濟,怎麼到了你這裡腳步如此虛浮,是沒人傳授你入門要領嗎?”

    王大石生怕給徐公子誤會輕視了魚龍幫的風氣,慌張道:“教了教了,只不過我悟性太差,不得要領,師兄他們就很有能耐。”

    徐鳳年也不揭穿,宗門幫派裡大多山頭林立,真正上得了檯面的武藝本事都要師父口述親傳,否則就要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要不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個說法就沒根腳了,王大石這種誰都可以拿捏的軟柿子,誰樂意去花心思栽培,窮學文富學武的老黃曆傳了好幾百年了,真想要在武學上出人頭地,靠機緣更靠財力,投貼拜師需要好大一筆禮金,而且數額與師父身手掛鉤,拜師以後也並非一勞永逸,還得養師父,逢年過節送禮以外,得有眼力勁兒主動給師父添置各類行頭,再者,比武切磋,有個傷筋動骨,吃藥養護,又是一筆沒個盡頭的可怕開銷,名門大派為何讓人削尖了腦袋進入,除去有名師以外,很大原因是大幫派裡提供許多廉價甚至免費的醫藥調理,再者不缺武伴相互砥礪進步,只要自身苗子好,等於沒有後顧之憂,可惜如王大石這般沒了爹孃的孤兒,所有積蓄便是幫派裡每月發放的那點銅錢,還被師兄們變著花樣掏空,如何能讓也要養家餬口的師父師叔伯們去正眼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