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不是木偶 作品

我家很髒

    “再見。”

    “什麼?”

    “挺晚了,”他說,“你回去吧。”

    唐蘅終於忍無可忍,低罵一聲,語速很快地說:“你以為我想跟著你?我他媽不是怕你半夜發燒燒傻了?數學系第一就這麼燒傻了你不覺得怪可惜的?!”

    話音剛落,大夫掀開門簾把垃圾放在門口,順便應和道:“那確實可惜。”

    唐蘅怒氣衝衝地盯著他,不知道這人腦子裡在想什麼——按照正常人的思維,既然他是因為他才受傷,那麼他照顧一下他,不是理所應當的?

    “人家也許等著女朋友關心呢,”大夫又探出腦袋,一副過來人的語氣,“那你就別當電燈泡啦!”

    唐蘅:“……”是這樣嗎?

    兩人站在小巷裡僵持著,夏夜的熱氣無孔不入,只半分鐘,唐蘅的額頭就溼了,他不知道他的傷口會不會出汗,那該多疼。

    半晌,他率先轉過身去,聲音變得有些無奈:“我家很髒。”

    唐蘅鎮定地說:“走吧。”

    他跟著他,復又穿梭在巷子裡。這一帶擠滿了破舊低矮的平房,漸往小巷深處走,連路燈都沒有了,唐蘅用手機屏幕的光照路,避開許多汙水溝和堆放在路邊的廢品。

    他原本有些疑惑,什麼叫“我家很髒”——亂倒是可以想象,髒是怎麼個髒法?這會兒多少反應過來,可能是房子本身很髒,這種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拆遷的平房,確實是又髒又破的。

    帶路的人終於停下,他面前是一幢二層小樓,唐蘅皺了皺鼻子。

    樓道門口便是垃圾堆,連垃圾箱都沒有,就這樣露天堆著,蒼蠅飛舞的聲音清晰可聞。牆沿破了個洞,幾塊碎掉的紅磚散落在附近。他繞到側面,踩著梯子爬上二樓,噔噔噔的。那鐵梯也不甚結實的樣子,每踏一步,唐蘅都懷疑梯子要垮下去了。

    好在梯子沒垮。他掏出鑰匙,開門,那木門舊得斑駁,竟然沒有發出“吱啦——”的聲音。

    “不用換鞋,”他說,“隨便坐吧。”

    房間小得站在門口就能看見他的床,一張窄窄的鐵絲床。進屋,看見床的旁邊疊放了兩個整理箱,整理箱上又墊一張塑料板,板子上有本翻開的書。床的另一側,地上,是電磁爐和一隻椅子。

    唐蘅站著沒坐,試探道:“這是你租的房子?”

    “嗯,”他擰動牆上的開關,“還沒開學,宿舍不能住。”

    頭頂傳來金屬的“嗚”的聲音,唐蘅抬頭,驀地發現竟然是吊扇。那吊扇遲緩地轉起來,扇出的風是熱的。

    “別怕,”他說,“不會掉下來。”

    “我……”唐蘅不知該說什麼,“我叫外賣。”

    “你不是沒帶錢嗎?”

    “你墊一下,明天我給你。”

    唐蘅說完,他又不作聲了。

    “……怎麼了?”難到還怕他欠錢不還?

    “我這裡,”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沒那麼多現金。”

    唐蘅難以置信地說:“兩百塊就夠。”

    “本來有一百,剛才花了七十。”

    “……”

    唐蘅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麼不讓自己跟來。

    跟來了有什麼用?點外賣,沒錢;照顧他,好像也沒必要;甚至連“回家就開空調”也做不到——這破屋子裡根本他媽的沒有空調!

    “幫我個忙,”他忽然說,“拽一下我的衣服……我舉不起手。”

    “哦,好。”

    唐蘅有些茫然地走到他面前,攥住他t恤的下襬,慢慢將那t恤拽下來了。他的鎖骨汗津津的,不算特別明顯的腹肌一半露出來,一半被牛仔褲遮住。

    唐蘅移開目光,裝作觀察鐵絲床的構造,等他穿衣服。然而他好像沒這打算,問唐蘅:“我做點吃的,你吃嗎?”

    唐蘅下意識想拒絕,話到嘴邊又咽回去:“謝謝你啊,我來幫忙吧。”

    “那你拿那個鍋去廁所接水,然後放爐子上燒——會吧?”支使起人倒很痛快。

    “會。”其實唐蘅第一次做這種事。他平時很少在家吃,而且家裡有保姆做飯,用不著他自己動手。

    衛生間瀰漫著一股黴味,唐蘅接了水,放到電磁爐上。他又說:“打開上面那個整理箱,裡面有吃的。”

    “噢。”唐蘅先把塑料板端下來,然後掀開整理箱的蓋子——裡面確實有吃的。

    一包老壇酸菜牛肉麵,一包香辣牛肉麵。一顆雞蛋。

    唐蘅沉默兩秒:“就這些?”

    “我這沒冰箱,只能存方便麵。”

    “那這雞蛋……沒壞吧?”

    “應該沒有。”

    “……”

    唐蘅坐在電磁爐旁邊的椅子上,左手捏著兩包方便麵,右手捧著一顆雞蛋——小心翼翼的,生怕失手捏碎了。而他坐在床邊,打著赤膊,神情平靜得近乎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