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閣】罪罰將判

    墨燃沒有聽進她的言語。

    這樣明銳的嗓音對於一個幽閉已久的人而言,實在是太過刺耳了。

    木煙離不疾不徐講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飄入墨燃耳中的,斷斷續續都是“殺人償命”“居心叵測”“修煉禁術”這般殘缺不全的詞藻。

    最後他聽到她說:“掃除重犯,還施公道,此天音閣立命之責也。”

    木煙離說完了話,旁邊走來了一個天音閣弟子,那弟子來到墨燃跟前,逆著炫目陽光,投下墨一般漆黑的影。

    “張嘴。”

    “……”

    見墨燃沒反應,那人便“嘖”了一聲,粗暴地掐起他的下巴,往他口中灌入了一壺苦鹹的藥汁。

    “咳咳咳——”

    墨燃不住咳嗽,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吃東西了,胃陡然接觸到這樣濃烈的漿水,刺激得幾近痙攣,竟似要乾嘔而出。

    那人捏著他的咽喉,不讓他動彈,逼迫他把那一壺藥水全都吞下去。冰涼的液體像是蛇滑入肚腸,翻江倒海,要把五臟六腑撕裂掏穿。

    墨燃臉色鐵青,他想吐,真的想吐。

    可是他不吭服軟,不肯求饒,他甚至不願意自己眼角有淚淌落。他半生倥傯,卑賤日子過得太多了,但這不意味著他就沒有尊嚴。

    藥水被盡數灌落,那人鬆開他,他重重喘息著。

    羽翼頹喪,疲態俱現。

    卻依舊有著孤鷹瀕死前的兇狠。

    天音閣的人在向五湖四海而來的看客在照例解釋著——

    “此乃訴罪水。”

    墨燃唇齒蒼白,垂眸竟笑。

    訴罪水……呵,訴罪水,他怎麼會不知道?

    這種藥水,無罪之人絕不可喝,只有成了天音閣的審判犯人,才會被灌下這種湯劑,而後就會意識昏沉,盡述生平所犯大罪大錯。

    那個天音閣弟子解釋完了,便走過來,在墨燃唇邊輕點,以擴音之術,讓每一個人都能聽見他的話語。

    墨燃閉目蹙眉,胃裡頭似有刀絞。

    他在忍,因為忍得太辛苦,渾身都在發抖,鐐銬叮噹作響。他臉色蒼白,眼白慢慢往上翻,他匍匐在刑臺上痙攣著……抽搐著……

    他仍有意識,可那意識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他耗盡了自己全部的毅力去與藥性對抗,但仍是擺脫不了——

    “我……殺過人。”到最後,仍是痛苦不堪地閉著眼睛,沙啞開口。

    他襤褸不堪的嗓音,踉蹌走過每一個角落。

    眾人都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望著臺上的人。

    木煙離在高臺上睥睨垂眸。

    “殺過多少人?”

    “……太多了……不記得了……”

    下面已有百姓變了臉色。

    “第一次殺人時,你幾歲?”

    “十五。”

    “殺的是修士,還是凡人?”

    “凡人。”

    “殺人為復仇,還是為自保?”

    “兩者皆有。”

    他二人一問一答,那些看客有許多都是聚過來看熱鬧的,先前並不清楚之前的事情。他們一聽墨燃居然為了復仇,在十五歲的時候就殺了人,而且越殺越多,居然記不清具體數目,都是又驚又怒。

    “真想不到,這個大名鼎鼎的墨宗師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好可怕……這人真是太險惡了。”

    “十五歲的時候我連雞都不敢殺,但他居然已經開始殺人了!真是變態……”

    木煙離恍若不聞,冷冷道:“接著陳罪。”

    “我……”忍到筋骨暴突,卻已經無法忍耐,墨燃啞聲道,“我……冒名頂替,我冒充死生之巔尊主的侄子……”

    “多久?”

    “八年……”

    “繼續陳罪。”

    墨燃便緩緩道:“我……修煉……三大禁術……珍瓏……珍瓏……棋局……”

    看臺上的許多人都在這一瞬間愀然無言。

    有人陰陽怪氣地朝著死生之巔那邊看,嘴裡冷嘲道:“薛正雍不是還要給這個禽獸開脫嗎?我就說一杯訴罪水喂下,他肯定說真話——薛正雍之前居然還不讓天音閣依律審訊墨燃,我看這老東西是被豬油蒙了心啦,殺侄之仇都不想報了。死生之巔居然有弟子修煉禁術,這門派可以散了吧?還留著做什麼?接著培育魔頭?”

    “我也早說是他乾的了!在死生之巔,他廢掉自己的靈核來救我們,無非就是苦肉計,幸好當時沒有放過他!”

    “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當時肯定是那麼想的,他那麼大本事,靈核被廢了又怎麼樣,沒準還能想出什麼歪門邪道來恢復自己。這樣看來真是好險,要不是天音閣主一力堅持,沒準我們就錯放了這個歹毒東西!”

    公審臺上有一隻龐碩的天秤,通體流淌著金色光華——那是一柄極其特殊的神武,重有百噸,自天音閣開閣起,幾千年了,一直矗立在這裡,代代相承。

    據說這天秤能是神明所留於世,可以明斷人間所有的罪與罰,給出最為公正的裁決。

    墨燃沒開口承認一件罪責,木煙離命門徒將金色靈力凝成的砝碼投入秤盤,那些玲瓏砝碼落入秤盤當中迅速變大,沉甸甸地壓下來,將秤砣的另一邊頂上,對著相應的責罰。

    在他自述第一宗罪的時候,天秤便已指向了“生挖靈核。”

    而他說完珍瓏棋局之後,天秤則指向了最極之刑——

    “粉碎魂魄。”

    看臺上,薛蒙的臉瞬間血色全無。

    他喃喃著:“粉碎魂魄……?”

    從此天上人間,就再也沒有墨微雨,再也沒有墨燃。

    他的這個兄長,真的也好,假的也罷。

    哪怕輪迴轉世,都再也見不到了。

    他腦中一片空白,手都是木僵的。

    薛正雍站了起來,肅然對木煙離道:“粉碎魂魄這一刑罰自天音閣立閣以來,從未有人遭受過。木閣主,恐是你審判有失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