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糖祭 作品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可要屬下來喂

    晏昭帶著姜姒回到了昭王府,府邸裡的新管家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他是晏昭在江北時候身邊慣用的掌事。

    運河一修就是兩年,那兩年裡他在江北另闢新府,官邸雖然十分寬敞,可裡面的都是朝廷安排的官員,晏昭不喜歡頻繁的來客,和無微不至的刻意殷勤,再者,他自小遠離宮廷,跟著老頭在鄉野長大,一向灑脫恣意不喜拘束。

    因此,沒在官邸待幾天,便安排下屬買了一座別院,自己住著。

    只是他平日忙於政事晝夜不怠,勘察工事,在河道上一呆就是幾天,鮮少回府,便讓荀玉找了個管事。

    這老頭姓吳,明恙,人如其名,無病無災,一生平順,整日樂呵呵的,只是究其本質也是個可憐人,自己無病無災,妻子卻是先後殞命,到老孤寡一人,許是一家子的運道都落在了他頭上。

    往事已矣,吳管事是個看得開的,仍舊每日樂呵呵的,見人就笑,他做事細心周到,是個指靠的住的。

    晏昭離開江北之後,那處宅院便沒有轉手,權當給吳管事養老,吳管事心知殿下優厚看重他,盡心盡力地看顧晏昭在江北的產業,權當給他守著。

    昭王府是父皇命人起建的,裡面的下人都是母妃安置的,原本晏昭還算放心,直到出了這兩個刁奴戕害主子的事,晏昭這才留了心,將這府裡上上下下全部換成了自己的人,千里迢迢請吳管事過來。

    他做事一向妥帖且雷厲風行,來昭王府沒幾日,便重新買進了一批下人,連燒火的丫頭都仔仔細細地看過,覺著不錯,這才簽下契書。

    吳管事心細,來了之後便仔細查了一番,殿下為何大動肝火將整座府邸清洗一番,從胥鬆口中得知,是府裡的管事和嬤嬤膽大包天,囚禁小姐不算還敢逼的人尋死。

    因此規矩還沒立起來,便將府裡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廝僕婦通通敲打了一遍,對待小姐要想對待殿下一般尊敬,不得有絲毫不敬。

    他心中瞭然,還在江北的時候,殿下一向勤政,宵衣旰食,晝夜不怠,運河才能在短短兩年修築好,他那時候好奇,還暗自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殿下是想趕在小姐生辰時回到京都,登時會心一笑,暗自揶揄。

    年輕小夥子,就是不一樣啊。

    因此他對小姐倒是越發好奇,也曾經見過殿下做的畫,是個可愛靈動的小姑娘,光是看著畫卷都忍不住喜歡。

    真正見著人,吳管事才知道什麼叫畫不如人。

    殿下的畫技無異是十分出彩的,可這等有如神人一般的畫技也不能完全畫出小姐的美貌,尚且不知品行,吳管事就被小姐絕色的姿容驚到了。

    不由想著莫不是江北地方小,自己見識淺薄?

    姜姒是被晏昭抱著回府的,得了門房通報,吳管事就忙不迭的迎了過來,這是他來到京城第一次見到殿下,不敢有絲毫怠慢,就連待在昭王府裡的胥松都迎了出來。

    殿下回來的時候,面色發沉,吳管事雖然有些害怕卻耐不住好奇,悄悄抬起頭看了眼,小姑娘可憐又狼狽,被殿下抱在懷中。

    他只看見了個模糊的影子,只覺得小姐實在太美了,即使是這般狼狽的時候,活像是精心雕刻的玉器,沒有一處是不完美的。

    若不是是懼於殿下不太好的臉色,吳管事都想湊上去仔細看看,按耐住激動的心,行了禮,恭恭敬敬跟在晏昭身後,只想著來日方長,總有機會瞧見真容。

    晏昭抱著姜姒步伐穩而快地邁進昭王府的主院,將小姑娘放在有著四根床柱,四面圍著紗幔的大床上。

    若是姜姒醒著定會驚歎一聲,她還沒睡過這麼大的床呢,確切的說是她從未踏進過昭王府的主院,她在昭王府的日子,一向是住在瓊玉閣,嬤嬤不許她踏入主院,只說這不合閨儀,她想了想也是。

    因此對這主院雖然好奇,卻從未踏入過。

    事實上,是她對晏昭,對這個與她定了親的男人十分好奇,想知道他長什麼樣子,性格好不好,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可嬤嬤從不許她私自給晏昭遞信,每回自己寫給晏昭的信嬤嬤都會細細看上一遍,女孩子臉皮薄,即使想說些什麼話,也在嬤嬤來來回回的翻看中歇了心思,在信上寫著流水賬,不問晏昭如何,只寫自己做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她寫的信風馬牛不相及,能從今天看到的一株漂亮的花,寫到自己晚上做得奇奇怪怪的夢,她從七歲便開始拿著筆歪歪斜斜的寫信,那時候她小,不知道什麼叫少女懷春,也不知道定親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

    想著應當是如同親人一般,也對著母親意屬的晏昭十分親暱,會在信件中乖乖巧巧地喊晏昭哥哥,問他吃了什麼,做了什麼。

    再大一些,姜姒明白了定親便是要嫁給晏昭,像母親嫁給父親一樣,對晏昭的心思就變了,有些忸怩羞澀。

    她所希望的晏昭,是非常俊俏的,至少不能太醜,畢竟她長得實在美,若是夫婿太過醜,實在有些接受不了。還有就是性格要好一些,要父親對母親一樣言聽計從,再不濟也要寵著讓著。

    可這些都是她不能在信中寫出來的,有一段時間她甚至不想再寫信,被嬤嬤催著應付了幾封,卻又不想太過敷衍,叫嬤嬤看出來,於是便隨意寫了幾個字,再畫了一些小像,簡筆勾勒出,撲蝶的她,睡懶覺的她,發呆的她。

    如此即可少寫幾個字,又可過了嬤嬤那關。

    細細數來,姜姒這五年裡,寫了不下幾百封的信箋,可收到晏昭的回信卻寥寥無幾,姜姒不知道的是,她寫的每封信,問的每個問題,晏昭都仔仔細細地提筆寫了回答,偶爾實在忙了才會寫幾個字,又在紙背寫著請她諒解的小字,等空閒時候再去翻看她的信,一字一句地寫回答。

    周嬤嬤私下扣留了不少信箋,將晏昭話少的信給姜姒看,只說殿下如何丰神俊朗,仙姿逸貌,才高八斗,學富五車。

    周嬤嬤看不上老頭,但在這件事上,兩人出奇的一致。

    實在是晏昭的回信太厚,一字一句、瑣碎、細膩又溫柔,直叫嬤嬤心驚,殿下身份尊貴,而姜姒不過是一介孤女,仰仗著娘娘,才得了這天大的幸事,能夠嫁給殿下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殿下合該是高不可攀的。

    而她又實在瞭解姜姒的性子,不是個安分的,嘴甜會哄人,狡黠靈動,又慣會順竿子往上爬,若是叫她知道殿下這般在意她,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這豈不是亂了體統?再往後若是恃寵而驕,學著擺弄殿下,那可如何是好?

    姜姒便在這種刻意的誤導之下將自己貶進塵埃,仰望著高高在上的晏昭,甚至生出自己配不上他的心思。

    又想著他常年在外求學,定然不會像自己一般被拘在宅院裡,遇上的女子繁多不勝數,難免會遇上一個怦然心動的,且自己和他差著年歲,難免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情,他卻覺得幼稚。

    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使得姜姒幾度想退婚,終於在皇宮見到貴妃相看別家貴女時下定了決心,含著淚一字一句寫下退婚書。

    熄了退婚的心思,還是荀玉一遍遍地反覆強調晏昭十分在意她,不會退婚也不會娶別人。

    晏昭將小姑娘放到床榻上後,小心翼翼地蓋上的衾被,冷聲命令身後的胥松去請醫師過來,還是再看一遍診,他才能放心。

    過來的是個山羊鬍,身材幹瘦著一身灰袍的中年人,仔仔細細查看一番說出了與杜明源同樣的話,而後開了張單方。

    晏昭放下心,將藥方交給胥松,他立即去了廚房。

    屏退內室婢女後,晏昭緩緩坐在了床邊上,輕輕抓住了姜姒微涼的手,她的手很軟,很白,也很小,指甲粉白,透著無言的精緻。

    他神色幽深,凝眸看著陷入昏睡的少女,晏昭無比確定,這輩子非她不娶,卻擔心小姑娘還是太小,不能明白他的情意。

    他一向言辭機敏,此時卻有些笨拙的說不出口,也不知如何去說,他恨不能現在就將人娶進門,放在眼皮子底下,這般她便不會遇到這些惡意或是危險。

    也不會患得患失的猶疑想要退婚,更不會覺得自己要納她為妾。

    現在的晏昭有些後悔,自己當時應該直言自己就是晏昭,也不會這般彎曲晦澀的表情,只是事已至此,無可更改。

    如今更讓他發愁的是如何說服姜姒跟著他,而不是待在京城。

    即便新立的府邸有他安插的許多影衛,可晏昭還是無法放心,那些殺手讓晏昭心存顧慮。

    過了一會兒,晏昭命侍女進來給姜姒擦身換衣,她身上有外傷不能碰水。

    待侍女影輕聲應是,他才離開了這裡。

    裴讓回來了,不出他所料,那黑衣人的頭領還是逃走了,他們俘獲了不少黑衣人,一個個都被裴讓關進暴室拷問。

    這些人無一例外,後頸有一個蛛網一般的裂紋。

    這正是江湖中的一個殺手組織,名曰無相閣,只要酬金足夠豐厚便會有殺手為其賣命,達成僱主的目的,一旦任務失敗,將會賠付三成的酬金。

    這並不是什麼有用的信息,這些人都是隻要出得起價錢便能買動的亡命之徒,晏昭更想知道的是到底是何人出了這豐厚的酬金,又有什麼目的。

    若是不查清楚,便是頭懸利劍始終不能心安。

    晏昭吩咐裴讓徹查到底後,復而回到了主院,小姑娘換上了一身純白的細綢寢衣,濯了發,擦了身,香香軟軟,睡顏酣甜,粉撲撲的。

    晏昭不由彎了彎唇角,靜靜看了一會兒,下人送來熬煮好的湯藥,輕輕叩門,晏昭從婢女手中接過藥盞,放在床然邊的小几上,輕輕扶著小姑娘的肩,讓她坐了起來。

    姜姒是被苦醒的,幾乎是在湯藥入喉的瞬間醒來,她肝都要被苦出來了,不由皺著眉毛,緩緩睜開了眼睛。

    卻見自己身處一張極為華美的大床上,連紗幔的繡紋都透著不可言喻的繁複精美,自己換了一身,頭髮披散,滿身香氣,而面前之人正是荀玉,自己正窩在他的懷中,他手中還端著藥盞,正是哭得自己醒來的藥。

    姜姒不由仰首,看到了他好看的下顎。

    兩人的姿勢有些過於曖昧,姜姒直覺不妥,一把將人推開,可晏昭又哪裡是她能輕易推開的。

    "放肆!"

    姜姒漲紅了臉輕呵一聲,而後從他懷中鑽了出來,退至寬敞的床榻一隅,手扶著床柱,輕聲喘氣。

    她只記得自己被那些黑衣人抓住了,而後暈了過去,醒來便到了這裡,一切都是陌生的,只有面前的荀玉是熟悉的。

    可超出正常範疇的距離卻又叫她生出不安來,沒道理晏昭身邊的侍衛都敢趁著自己昏倒,做出這般親暱的舉動。

    晏昭看出小姑娘的警惕防備,輕嘆一聲,將藥盞擱在小几上,溫聲解釋:“小姐,別害怕,屬下將您救了出來,您受了傷,這是昭王府,屬下是在喂藥,沒有冒犯的意思。”

    他眸光溫柔,長得又實在好看,這是姜姒無法拒絕的好看,幾乎瞬時軟了心腸,相信了他的說辭,雖然心中仍有疑慮,卻還是願意相信他,不由輕聲問著:“昭王府,當是有女婢,讓婢女照看我吧。”

    姜姒有些不適,頭髮暈,胸口悶,連說話都有幾分氣虛。

    晏昭見她蹙眉,像只兔子一樣縮在床角,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不由輕聲應著:“小姐身上還有傷,喝了藥快些躺下休息吧,屬下這就出去。”

    直到晏昭出去,姜姒才回到枕邊躺著,她實在不想來這昭王府,奈何還是到了這裡。

    在這裡的時候,不開心的記憶要遠多於開心的記憶。

    進來一個面相清秀的婢女,怯怯的看著她,有些拘謹:“小姐,我來伺候你喝藥。”

    說著她端起了小几上的藥盞。

    姜姒頓時苦了臉,她平生最恨兩件事,一是吃藥,而是不能睡懶覺,她對這兩件事深惡痛絕,都與嬤嬤有關。

    門外的晏昭並未離開,察覺到姜姒的不願輕聲道:“小姐,可還是要屬下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