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染 作品

第44章 第 44 章

 蘇輕眉自幼被母親和外祖母富養長大, 在家中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她記憶中疼的最厲害的一次,是和陸遲在國公府裡的初次。 那時她雖則在揚州與他完婚,可洞房夜他並沒有碰她, 她猜書生是憐惜她初次,是以那整個月二人每每都是在隔開的被窩裡秉燭夜談。 當初匿名寫給陸遲的信裡, 有關他的兒時趣事,就是那陣子聽他說的。 後來, 陸遲成了世子進了京城, 她驚恐之餘動過念頭要離開, 哪知當晚陸遲就在外飲酒回來,糊里糊塗地在瑾蘭院要了她。 那番滋味,當真教她好幾日都沒緩過來, 也是憑著那件事,她才慢慢發覺,他並不是真的溫柔秉性, 在床上端如餓狼一般。 明明這一世, 她和麵前的男人尚無床笫之歡,然她聽到他那句想起她怕疼, 她還是很難不想歪。 蘇輕眉想不出話回他,踱步到另一側山壁,讓紅暈慢慢消下去, “你坐著休息會, 等雨停了,興許你屬下就能來找你了。” 陸遲的確想起了瑾蘭院, 他的夢境時常為片段, 他只記得那一次她趴在他手臂上哭得如一汪柔軟春水, 對他又罵又咬, 偏偏這樣更叫他停不下來。 男人深沉下一口氣,想出去吹吹冷風。 “蘇姑娘,在他們來之前,我出去找點乾的柴,這裡必須生火。” 重新講回正經事,蘇輕眉抬眼看他,他說這句話時扶壁緩慢站起。 他的身量高大,顯得狹窄的洞中更是逼仄,坐著還好,站立都不能挺直背脊,如此還要一步一深淺地走出去,看得她於心不忍。 “外面有雨,還會有乾柴嗎?” “剛下雨,埋得深不一定。”陸遲瞥了眼女子瘦削的薄肩和蒼白唇色,晚上會更冷,沒有火她根本受不住,聶五最早也要天亮才會來。 “可是你的腿。”蘇輕眉蹙眉,很想說要不然她來去找,但她不得不承認她對這類粗活一竅不通,“要麼,我和你一起去吧?” 陸遲脫下略微礙事的披氅,露出裡面的玄色箭袖常服,聞言抬眸,忽然笑得揶揄,“一個人害怕啊,要我陪?” “……我才不怕。” 怎麼可能不怕。 這洞裡黢黑,適應後也至多看清輪廓大概,蘇輕眉膽小又惜命,身邊有個活人陪著才覺安心。 但是他說的對,火是必要的,她這時不該矯情。 陸遲見女子一陣沉默,隨即解下右臂箭袖上的束帶,將長布扯下來放進她手中,“打二十個繩結,打完我就會回來。” “我不會走遠,你若喊我,我聽得見。” 蘇輕眉輕應,“嗯。” 陸遲走後,四周一下子寂靜下來,只有她的呼吸聲和外面瀟瀟不絕的雨水滴答。 蘇輕眉往角落裡擠,緊緊盯著洞口,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全身繃緊。 她手中捏著布條,沒有在陸遲一離開就打結。 她不是七八歲的稚童,明白陸遲不過是在給她尋點事做分散注意,他腿上有傷,要找那麼多的柴,不可能真的等她打完二十個結,他就能回來的。 消磨過了一會兒時間。 蘇輕眉逐漸胡思亂想,怕陸遲會在外面遇到黑衣人,或是獅虎野獸,又或是體力不支,他又跑不快…… 不會的,都不會發生,她又想。 當她對設想的害怕快到極限時,她摸索布條打出了第一個結,心裡驀然好受了許多。 就這樣來回反覆,打到了第二十個繩結,蘇輕眉的指尖繞到一半,手頓在半空中,愣是打不下去。 外面終於傳來明顯的腳步聲,蘇輕眉急忙往外探一眼,看清的確是陸遲的身影,她重重吁了一口氣,失了力氣般向後靠著內壁。 男人抱著一捆葉片遮擋的乾枝,還有兩塊沾了點兒雨的大塊木頭。 他將所有放在地上時瞟到繩結,對摺起的兩排,正正好好,一排十個。 “你再晚點回來,可就要食言了。”蘇輕眉話是這樣說,當她看到他渾身溼透,又慢吞吞走不快的樣子,心裡又覺得不大好受,細聲細氣的,“你,你腿還疼嗎?” “不大疼。” 陸遲抿著唇,在她身邊單膝抵地,翻手掌心出現一片撿來的尖銳的薄石片,取了塊木頭於乾燥處刮出蓬鬆稠密的木屑作為待會引火的火絨。 他的手勢熟練,看得蘇輕眉略略疑惑。 “你從前是不是在山林住過?” 陸遲專注地動作,輕笑搖頭:“我祖父教我的。” “我一直……很想成為……”如祖父那樣去陣前殺敵的將軍,好像,那也是她最喜歡的一類男人。 蘇輕眉看他,“成為什麼?” 陸遲自嘲一笑,“沒什麼,反正我沒做到。” 他將木枝的頂端削尖,接著在底襯方木上開出一條凹槽,與將要鑽火的孔內裡相通。 蘇輕眉屈起雙膝,托腮望著他擠壓並搓轉那支細木枝,然後親眼看到冒起一點點白煙,好奇地越湊越近,額頭差點頂到男人的手背。 “來,你吹一下。” “哪裡?” “這裡。” 蘇輕眉聽話地彎下腰,鼓腮用力對著那沒看見的小火種吹氣,果然很快就發現火絨燃起了部分,陸遲立刻甩掉多餘的碎料,將火引子移接到柴堆裡。 蘇輕眉朝他指了指,欣喜道:“你看,真的有火了!” 陸遲見她笑得燦爛,跟著她笑了一聲,“嗯,都是蘇姑娘的功勞。” 火勢一生起來,洞內頓時明亮起來。 蘇輕眉揉了揉眼,很快適應了這明黃的光度,溫暖一瞬間襲來包裹,讓她舒服的想喟嘆。 洞內狹小與她想象的沒有不同,除了兩個人的在光照下,窘況無所遁形,模樣真的是一個賽一個難堪。 她這邊青絲半灑,衣裙完好,但棉團沾溼結塊,積到了幾處凸起,鼓囊的不忍卒看,而陸遲脫掉了破爛氅衣,裡面的袍衫勉強幹淨,可他肩膀滲出的血幾乎染透半邊,黏糊糊看的怪瘮人。 火燒起來一陣,洞內升溫,陸遲開始解開領釦。 蘇輕眉見他毫不見外的動作,手也搭上了自己的側襟,在他出去找柴時,她早就想到會如此。 冬日陰雨的天氣,她能熬到此刻已是強弩之末,溼冷再捂一晚上到明早肯定發溫病,他們必須及時將溼衣裳烤乾,晚上才能睡得了。 蘇輕眉咬著唇想,生死關頭在外面,哪有那麼多糾結。 饒是如此,她還是脫的猶猶豫豫,不似陸遲,話不多說,片息後就將上半身的衣裳全都扔在了地上。 男人肩寬腰窄,手臂自然動作時便有精薄的肌肉虯結,肌理線條流暢好看,玉色的肌膚沾了層水露,在火光中曜著光澤。 他低著頭,重新用玉冠束攏墨髮,眉弓落下的深邃暗影遮住他的眼眸,一半落在高挺的鼻樑上,氣質冷冽又英挺,不似文臣,像一位俊美的將軍。 蘇輕眉看得入神,陸遲抬起眸,正撞上她的目光,“就這麼好看?” “……” 左右被抓住了,蘇輕眉面上發燙,撇過頭,嘴硬道:“好看有什麼用,繡花枕頭,誰都打不過。” 陸遲低低笑出聲,笑了會兒,凝神湊近,看著她道:“至少,我這樣的,耐力好。” 蘇輕眉輕哼,“誰知道呢。” “你不知道,就沒人知道了。” 男人長臂撐著地面,傾身靠的她很近,抿著薄唇,沒有偽裝笑意的瞳色漆如深潭,彷彿下一息就想要吞噬她。 蘇輕眉脫得只剩一件薄薄的裡衣罩著,陸遲更是半身赤|裸,他的身上氤氳著火溫的清冷木香,不斷傳來往她鼻尖縈繞。 男人周圍甚至有一絲十分淺淡的血腥味,可她不覺得難聞,宛若感到了他平日收斂起來的掠奪氣息。 蘇輕眉懂他在說什麼。 正因為印象太深刻,在他話落的瞬間,那些不堪入目的場面便全衝進了她的腦海。 她好像有很久沒與陸遲發生現在這樣難以言喻的曖|昧,自從進了壁洞中,他卻連番幾次的讓她難以招架,這讓她害怕。 對,就是害怕。 蘇輕眉猛地逼自己回過神,咬牙用力推開他,男人顯然剛剛也陷入了異樣的情緒裡,毫無準備地被她一推,扯起肩膀的傷口,悶哼了一聲。 “你怎麼了?” 蘇輕眉收回手,見狀立刻繞到他背後。 他肩膀後露出的傷處很深,雨水雖完全沖刷了血跡,但絕對不是他先前說的皮肉傷,從蘇輕眉這,能看出翻開的見骨皮肉。 不止一處,他背後密密麻麻都是讓石頭尖撞破的痕跡。 她蹙著眉,指尖不住虛空碰了碰,關心的話到嘴邊,強自壓了下去,“陸遲,你這樣萬一留疤,背上多難看啊。” 陸遲側轉面對女子,看到她認真的表情,“蘇姑娘很介意?” 蘇輕眉坐回原位,搖了搖頭,低聲道:“又與我無關,怕是你將來的妻子會介意,你可別告訴她,這傷是與我在一起時為救我落下的。” “可我猜,她不會介意。” 陸遲跟著坐下來,半晌後,盯著她道:“對嗎。” 最後兩個字,像一片羽毛拂過她的心。 蘇輕眉不自覺往右側挪了挪,和他拉開距離,或許是隻有他們二人,他比在上面時,對她更肆無忌憚了,他難道真的如他說的喜歡她嗎…… 她乾咳了兩聲,生硬地轉移話題道:“我聽說,山溝里長有藥草,明天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草藥幫你敷一敷。” 陸遲不再繼續問,收回視線,“好。” 火堆旁架著兩人的外衫,他們幾乎算是袒露相對,然蘇輕眉烤了會兒火之後,竟然已習慣到不再有那份羞赧的感覺,她側過頭,陸遲闔著眸在小憩。 他是挺累的。 蘇輕眉坐正,將手放在火苗上方,嘆了口氣,輕輕兀自道:“外祖母一定很擔心我,我還以為今晚能上去的,沒想到……” “別怕,綠桃看著你上我的馬車,長庚會找人安撫她們。” “嗯?你沒睡著啊?” “被吵醒了。” “……對不起。” “不是你。” 陸遲指了指前方不遠處,兩隻肥呼呼的虛影在牆角努力攢動,蘇輕眉順看過去,差點彈坐起來,原來是兩隻肥碩大鼠! “——啊!” 女子一把抓住陸遲的手臂,往他懷裡撲騰,“陸遲,快,那兒,那兒有大鼠!” 他告訴她的,當然知道那裡有什麼,“嗯,或許是公母呢,它們在洞內暗暗生了一窩小鼠,不知藏在何處。” “什麼?!” 感受到抵近的她身上的柔軟,陸遲又笑說:“還有蛇也不一定。” 蘇輕眉聽到這,卻是鬆開了他,惱怒不已:“你誆我,冬日裡哪來的蛇,而且蛇吃鼠,小孩兒都懂的道理!” 陸遲扯唇,“是啊,真聰明,可你怕鼠,那就有兩隻。” “……” 蘇輕眉挪回原來的位置,凝神盯住對面在打洞的大鼠,眼眨都不敢眨,生怕一個不留神,它們就會殺過來撲向她。 陸遲站起身,穿上幹了的中衣,順便將他那件用雨水洗過烤乾的外衫拎了過來,罩在了女子身上,把她脖子以下都裹的嚴嚴實實。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蘇輕眉點點頭,“嗯。” 身上有東西蓋著,是能減輕一點對大鼠的恐懼。 但她還是不敢睡覺。 “其實讓我抱著你睡,你就不用怕了,它想咬你就得先咬我。” 蘇輕眉瞪了他一眼。 陸遲被她瞪了,反而笑出聲來,“不抱不抱,我把護身符放在你旁邊,它們一定不敢近你的身。” “騙人,大鼠哪看得懂什麼叫護身符!” 陸遲但笑不語,從他的袖側裡面摸出一樣東西,俯身放在蘇輕眉面前。 蘇輕眉定睛一瞧,見到的是那隻紫檀雕刻的小貓,它背對她坐在火堆旁,火光瀅瀅中,木頭貓咪緊緊盯向大鼠,彷彿在站崗。 這是……他在哄她。 女子噗嗤一聲,嘴唇不禁彎了彎。 “陸遲,謝謝。” 陸遲合上眼,微微勾了勾唇,“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