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染 作品

第7章 第 7 章

 營商人家沒那麼多規矩,尤其蘇文安曾找人算過命。 說他家裡男丁單薄,唯一的兒子吃住學院,能聚起來時越熱鬧越好,是以平日都是一張桌子圍攏起來大家子一塊兒吃飯。 因著蘇文安傷了手指,八仙桌上十幾道菜以清淡休養為主,劉氏陪嫁奶媽範媽媽時不時給蘇文安和劉氏兩人佈菜。 蘇秋雪和蘇輕眉位置相連,最邊角的上菜位坐的是妾室紅袖。 紅袖是劉慧娘嫁進時買的丫鬟,慧娘有身孕的時日,全是讓她伺候蘇文安,姿色普通身段不錯,可惜遲遲沒懷上,蘇文安過了新鮮勁之後對她不大上心,基本不瞅不睬,她躲在偏院過得很拮据。 今日的飯桌上十分安靜,蘇文安一手一邊,翹起的食指各自裹有木板和厚厚一層白棉,皺眉吞進劉氏喂的飯。 真是倒黴催的,走在路上能被擠斷手指,還是對稱兩根! 老天爺,他惹誰了啊! 他心情不好,瞟了眼蘇輕眉,沒事找事:“你這兩天躲在小院,為父指頭都斷了也沒見你關心兩句,真是厲害,有長進了。” 蘇輕眉小口嚥下小菜,淡定道:“外祖母難得過來,我總得陪陪她老人家。” 提到林瓊英,蘇文安想起早逝的髮妻,頓感心虛,乾咳幾聲不再說下去。 綠桃始終站在蘇輕眉身後,飯用到中途,她的模樣表現出緊張焦急,劉氏看出丫鬟不妥,停下手詢問:“綠桃,你東張西望的,看什麼呢?” 綠桃聞言低下頭抖抖索索不敢回話,蘇輕眉向後道:“別在這兒了,回去辦我交代的事。” 劉慧娘奇怪問:“什麼事啊?” “哦,小姐她、她讓我去府衙——” 蘇輕眉立馬打斷,不悅道:“平素怎的沒見你話多,下去!” 劉慧娘心思百轉,在桌底扯了扯蘇文安的袖子,蘇文安轉過頭道:“綠桃,輕眉讓你去府衙幹什麼,你說清楚,免得將來給蘇家惹了事,兜頭了我還兩眼一黑。” 綠桃又一副想開口的樣子,被蘇輕眉的眼神冷冷制止,這下,蘇文安徹底不高興了,揚聲道:“讓你說你就說,你不還是我買回來的,信不信我再把你賣到勾欄去!” 丫鬟見左右都得罪不得,慌張跪下,吞吞吐吐:“老爺,小姐、她要去衙門,敲定紅契。” 蘇文安一聽呆了一息,轉向蘇輕眉,“什麼?你想把嫁妝產契上報官府,這樣可要交一成稅錢!”等他再收回來,還得交一成,這不是船底雕花,多此一舉嗎! 這下,蘇輕眉便不再遮掩,坦白道:“是,這都是母親留給我的,未免將來弄丟,索性敲契了好。” “口口聲聲母親,慧娘現在難道不是你嫡母?她對你還不夠好哇?”蘇文安主要是心疼那一成的稅錢,他本就急於週轉,眼看大女兒還把白花花的銀子往外送! “反正我決定了的,外祖母也贊同。” 蘇秋雪前些日子因為陸遲求娶蘇輕眉的事酸了好幾晚,終於逮到機會,放下筷箸挑撥:“姐姐,你怎麼總拿你外祖母來壓父親,到底是誰把你養的這般大,說出來平白叫人寒心。” “秋雪,怎麼和輕眉說話的!” “呵,我看雪兒說的對!” 劉氏眼神閃爍,舒起蘇文安的背,柔聲道:“輕眉,那你……看沒看過那些地契啊,小心讓府衙扣錯了。” 她轉手換鋪是私下裡偷做,房契暫放在私房錢裡,若是蘇輕眉到官府發現後鬧大,蘇文安知道可了不得, 蘇輕眉知她顧忌:“我會對上,不勞你費心。” 劉慧娘一聽就懂了,沒仔細看的意思,也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連連遭遇變故,哪裡還有心思一件件細查址處。 “輕眉,丫鬟年紀小,且房契和田契你都要敲,一下午忙不過來,不然這樣,我讓範媽媽陪綠桃幫你跑一趟。” “不必,綠桃去就可以,她怎麼也是我的奴婢,賣身契都掐在我手裡。”言下之意,她全然不信範媽媽。 蘇輕眉不想與劉氏繼續扯皮,“綠桃,你快去辦事吧。” 綠桃在地上磕了個頭,“那奴婢回院子裡收拾。” “嗯。” 綠桃走後,劉慧娘低了低眸,“好吧,我知你向來不肯信我的。” 她一副沒有食慾的委頓樣子,“範媽媽,你幫我把甜食裡的冬棗換了,我想吃點酸的蜜餞,曉得放在哪兒吧。” 範媽媽長得黝黑,尖嘴猴腮,心領神會地點頭:“老奴曉得。” 蘇輕眉先吃完想離座,劉氏攔住她,“再陪老爺坐一會兒,你們父女平日見的面少,快趕上讀書的霖兒了。” 蘇輕眉似乎被她勉強說動,重新坐下來,執起公筷給蘇父夾了塊不帶刺的魚肉,蘇文安這才逐漸緩和臉色,嘴上依舊道:“我的霖兒是忙正途,她一個女兒家怎麼好比。” 這頓飯吃的比往常多半柱香,蘇輕眉趕回小院時,偷偷繞路走到後門,綠桃抱著紅匣子興奮地等在那兒。 主僕二人躲在門後竊竊私語。 “小姐,範媽媽真的來換了,她故意撞倒奴婢,奴婢就假裝摔倒磨蹭,轉身再拿回匣子,裡面有兩張房契都變了!” 蘇輕眉接過一看,果然多出兩張河道旁的鋪子,她今天是隨意試探,按照劉氏貪婪本性,手裡估摸還有餘下,定會想辦法調過來。 當然若是劉氏沒有這樣做,她也不見損失。 “小姐,您確定嗎?”綠桃上馬車前,嫌棄地看著手上一沓她心中的爛屋子。 “確定,快去吧。” 蘇輕眉免得夜長夢多,盯著老孟送綠桃去揚州知府裡敲印,守在門口一直等她回來,實實在在看到印泥紅章,她心底終於踏實了。 蘇輕眉扯著綠桃往院裡走,低聲湊耳:“等會做場戲,要多委屈你些日子。” ... 劉氏對換契的事十分緊張,生怕出問題,所以她派了貼身婢女春花守在樨香院外,一有動靜就回來稟告。 春花蹲在門口草堆旁守了半天,終於聽見院子出有了動靜。 “好啊,這些房契根本不是我母親留下的,你說,是不是你幫人偷換了,或者我繼母收買你了!” “奴婢冤枉,奴婢不敢吶,奴婢的賣身契還在小姐手裡,怎麼敢聽夫人的話!” “還敢嘴硬?!” “啪——啪——啪——” 一聲聲鞭撻落下,小丫鬟在院裡哭得撕心裂肺,門外的春花心裡發毛,大小姐看著為人挺和善,原來教訓起人來比雪兒小姐還狠呢。 她聽不下去了,跑回大院一五一十告訴劉氏,劉氏高興的合不攏嘴,來回看手裡的房契,就算蘇輕眉猜到是她做的如何,往後再換不回來,她就是隻沒牙的老虎。 可惜,她當初膽子不大,田產沒早點買荒地調換。 此刻的樨香院兒裡,綠桃左手拿條鞭子撻地,右手拿起蘇輕眉給她的冬棗,吃兩口偶爾喊三聲,中氣十足。 她喊累了,鼓腮小聲道:“小姐,夠了嗎?” 蘇輕眉張望了下院門口,“夠了,春花早走了。” 綠桃立刻甩掉鞭子,從瓷盆裡掬水抹了把汗,她不由感慨,原來裝捱打也會累呢。 “你最近不能出門,也不好去前院,就在這好吃好喝的躺著,那般重的鞭傷,我看至少休息五日。” 綠桃怏怏不樂:“是。” 蘇輕眉捏了捏她的蘋果似的小圓臉,哄她道:“聽話。” 林瓊英老太太披了條薄毯從臥房裡走出,慈祥的臉笑呵呵附和:“對,綠桃你留在院裡待著陪我,不過眉兒,你要去臨守亭幫我買點王醫師的跌打藥。” 蘇輕眉笑容一收,緊張地坐起:“外祖母,你是哪裡傷著了?” 前世,外祖母身子骨尚算硬朗,兩年後得了場重病,好在她帶著陸遲找的大夫及時趕到,但後來外祖母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蘇輕眉準備這一世從一開始就好好給外祖母小心調養。 林瓊英笑道:“不是,我年紀大,偶有扭傷,藥膏用不上也需常備,今次下山急,忘帶在身上,心裡不自在。” 蘇輕眉走上前捏了捏外祖母的腿腳,確認無礙後道:“好,我馬上就去買。” “慢著。” 林瓊英抬頭看了天色,拉住她:“過半時辰再走,王醫師那還沒起攤呢。” “哦……” 蘇輕眉察覺出外祖母怪怪的,就是說不出哪裡怪。 祖孫兩在院子裡閒聊半個時辰後,蘇輕眉戴起幃帽出門,臨守亭在蓬山腳下,離這不遠,她步行過去也就一柱香。 她現在謹慎得多,不敢獨自出門,漫步繞到前院準備喊個門房的丫鬟相陪。 誰知一打開後門,就看到陸遲身姿挺拔,筆直地站在門外凌霄花架下。 她很詫異:“陸公子,你怎麼在這?” 陸遲聞聲回頭。 看到蘇輕眉,他俊容上的神情無比無辜,“老太太說你家丫鬟生病,不放心你一個人去買膏藥,叫我陪同護持。” 蘇輕眉蹙眉,不樂意與他同行,“不用勞煩陸公子,我自會帶丫鬟去。” 原來如此啊,不知陸遲和外祖母說了什麼,讓外祖母那樣偏幫。 陸遲絲毫不糾纏:“也可,反正順道,我們還是同路。” 蘇輕眉狐疑看他,沒看出他哪裡有傷。 陸遲被她盯的一臉坦然,向上勾提起他的半截衣袖,翻轉出修長的玉色手背,面露無奈:“蘇姑娘你看,這是那日驢車裡為你遮擋桌角,撞刻出的傷痕,幾日還未消,我需得買藥塗一塗。” 蘇輕眉湊近細看,的確有那麼一點紅痕。 對此,她心中感謝,可是他一介男子,要不要這般嬌氣,再說又不是她要他護著的。 “陸公子,我看著不是很厲害,再過兩日自會消的……” “是麼,我不大放心,不如等會讓你的丫鬟看看。” 蘇輕眉抿唇不語,那怎麼行,那樣不就告訴別人她和陸遲當晚同乘? 陸遲不緊不慢地將袖袍拂下,溫和道:“怎麼樣,蘇姑娘還帶丫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