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東匹夫 作品

第101章 好事多磨

    沉樹人這幾年久居上位,養移體居移氣,早已變得無比澹定沉穩。

    所以面對方子翎的攻擊性,他也不會立刻就反應。反而旁若無人地附到李香君耳邊,先低語安慰:“別往心裡去,不用跟外人一般見識。”

    這就好比一個人罵馬雲窮,他當然不會生氣,因為地球人都知道他不窮,這還用辯解?只有罵馬雲醜,對方才可能有情緒波動,因為這說的是事實。

    李香君原本心情有些發揪,聽了主人安慰後,立刻覺得暖暖的,只是對方子翎報以澹然一笑,什麼都沒解釋。

    幸好,沉樹人可以大度,別人卻沒這個膽子。

    一旁的方以智看妹妹說話冒失,饒是他也鋼鐵直男、對女人心思很少揣摩,此刻也不得不立刻出言制止:

    “子翎!不得無禮!沉年兄的家事,有什麼好置喙的!別忘了你今天本就是願賭服輸來的!”

    方子翎被親哥哥潑了冷水,也有點冷靜下來,剛才的話確實火藥味重了點,但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壞心,頗覺委屈。

    “我……我這也是作為朋友,想提醒一句,為沉兄好!”她先跟哥哥狡辯了半句,隨後轉向沉樹人,

    “沉兄你知不知道坊間對你跟左良玉和侯家的恩怨,都是怎麼嚼舌頭的!你難道不在乎私德名聲麼?”

    沉樹人這才臉色一冷,好整以暇地坐下:“我什麼都知道,然後呢?”

    方子翎大驚,她一直以為沉樹人是被李香君狐媚矇蔽的,並不充分了解坊間的閒言碎語。

    對方這麼坦白地認了,反而讓她無話可說:“你……你是都知道了,還堅持這樣護著她?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的苦衷?”

    沉樹人笑了:“你都說了,如果有苦衷,也是難言之隱,那還有什麼好問的?”

    方子翎神色一暗:“那就是確有苦衷了……”

    沉樹人正色道:“不要妄自揣測,更不能把妄自揣測的話亂說出去。上次的賭約,你守口如瓶,我也拿你當朋友——我只跟守口如瓶之人為友。”

    方子翎也是聰明人,被這麼一擠兌,心中已經大致猜出沉樹人當初是故意給左良玉下套的,說不定還有更多別的陰謀。

    沉樹人說得那麼鄭重,她也心灰意冷,不再多勸,這事兒總算是揭過了。

    方以智看氛圍沒有鬧僵,也是鬆了口氣:“子翎都是你冒失!你原本說好了今日來討教天下大勢、鏡鑑興替,咱只論學問不及其餘不好麼。”

    方子翎也連忙借坡下驢,就跟沉樹人請教起一些關於《流賊論》和《流賊論續》的看法、不解。

    沉樹人對這些學術討論當然不會避諱,只要不涉秘、不涉及對將來的用計,都可以高談闊論。一時氛圍總算融洽了下來,而方子翎、卞玉京眼神中對他的崇拜,也漸漸加深。

    沉樹人也不吝把剛才卞玉京跟他討論的問題,再重複推敲一遍,順便看看方子翎有什麼獨到見解。

    而方子翎這次是徹底的歎服:“沉兄神算,堪稱鬼神莫測,當世腐儒,莫有能及。連卞姑娘的見識,都不在我之下,實在慚愧。

    小妹從小讀聖人之書,讀史也首推朱子《通鑑綱目》,眼光竟不如卞姑娘不落窠臼、天馬行空。”

    顯然她這最後兩句感慨,是在感嘆連卞玉京都能不畏權威、不被勝利者的光環干擾,在分析歷朝歷代“賊寇”時,連劉邦項羽都敢拿來跟李自成、張獻忠做對比。

    且不說卞玉京對比的結論對不對,至少方子翎自問她這種接受傳統教育的大家閨秀,就算再熟讀史書,也不敢有這樣驚世駭俗的想法。

    所以單比眼界的開闊程度、思想的開放性,她竟連卞玉京都不如了。

    她怎麼敢把正統王朝的開國君主、去和賊寇相比呢?那可都是《史記》上有“本紀”的人吶。

    而方子翎從小是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十幾年的心理暗示下來,她早已形成了一種三觀,就是覺得女子也該讀書明理、明辨是非。

    如此一來,她也很難對卞玉京產生惡感,只能是真心佩服,惺惺相惜。畢竟否認卞玉京,就像是在暗示否認她自己。

    卞玉京看她態度變得和善,也樂於搞好關係。她是苦出身,在秦淮河被調教多年,已經嚐盡了察言觀色的苦楚。

    哪怕年齡比方子翎還稍幼幾個月,但情商方面,已經比方子翎這種大門不出的大小姐高出甚多。

    看方子翎服軟,卞玉京也落落大方地互相吹捧:“方小姐過譽了,論學問淵博,根基紮實,小妹豈敢相提並論。小妹不過是勝在讀書駁雜,不拘一格,愚者千慮,偶有一得。”

    她說的也是實話,兩人比基本功紮實程度,那方子翎絕對是完爆她的。方子翎只是思想相對保守,眼光被侷限住了,也不如卞玉京大膽敢想。

    方子翎:“那以後有機會,也多跟卞姑娘請教。沉兄貴人事忙,他這兒咱可是不敢常來。”

    幾人聊了一會兒政治歷史學問,互相啟發,偶爾也拉著方以智聊幾句。

    但方以智志不在此,他雖也博覽群書,學問不凡,可是除了聖人之學外,他的興趣更多在自然科學方面,對政治哲學和歷史算計,他只覺得虛偽,不夠灑脫。

    方子翎幾次想拉著兄長一起討論,以壯膽緩解尷尬,被兄長不給面子後,她也忍不住吐槽了幾句:

    “真是白瞎了你考個進士出身的學問!不好史鑑,每天就知道瞎忙活,寧可研究‘爛肉裡是不是有蟲’。”

    一旁的卞玉京和李香君不瞭解外面的公事,聽到這話也有些好奇,便悄悄問自加公子。沉樹人卻是知道的,就幫著解釋:

    “方姑娘,可別小看令兄最近和宋主事做的大事,那可是利國利民的,也是實用之學。‘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我們平時飲食,本就有無數微蟲,只是咱看不見罷了。

    但煮沸密封之物不易腐爛,不煮直接密封卻會腐爛,這就是對米肉飲水上有蟲的旁證了。將來若是觀察器具有所突破,總有看得見的一天的。”

    方子翎知道自己在學識眼界上被人完爆,也不敢反駁,只是都囔著說:

    “可是聽說半月之前就已經做出‘罐頭’了,他還在每天琢磨那些‘看不見的微蟲’,可不是多費精力麼,還不如多做點實事。”

    沉樹人笑了:“實用技術和理論思想都很重要,綱舉則目張。做出了實用的東西,也應該繼續深究其中道理的,那樣才能舉一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