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106章 前路

    皇上扶著太后的手於前頭走, 後頭跟著數十宮人。

    絕大多數宮人都遙遙墜著不敢近前,最後頭還跟著抬輦的內監,也隨著太后皇上似散步似的速度放慢了腳步。

    唯有蘇培盛和烏雅嬤嬤跟的近些, 手裡捧著小南瓜樣式的紫銅手爐。

    風向正向著後頭,吹來一句半句,兩人也就都聽見了前頭兩位主子說的話。

    聽皇上提起‘按貴妃例’, 蘇培盛著實豎起了一對大耳朵:他耳朵很大耳垂很厚,這在時人眼裡是有福的象徵, 不過他本是太監,大耳垂就有點諷刺了。剛入宮的時候不過七八歲, 那會子他頭小, 耳朵就更顯大, 哪個老太監見了他都要說一聲要不是做了太監說不定是個有福富貴的命。

    可現在看, 這耳垂大有福氣倒也不是瞎話,雖然是太監,但他是很富貴的太監。

    對許多人來說, 要是上天給他保證只要做個‘手術’就能坐蘇公公的位置, 那就像是得了葵花寶典的嶽不群一樣, 好多人是願意切掉煩惱根換這場富貴的。

    對蘇培盛來說,跟了皇上就是他這輩子最有福氣的事情,於是皇上的喜怒哀樂,蘇公公是立志要方方面面體貼到的。

    因而現在他就豎起了大耳朵——皇上想立信妃娘娘為貴妃, 他這貼身服侍的人早就猜到了。

    早在信妃娘娘生皇子前, 皇上就有這個主意。甚至已經叫了現任禮部尚書阿爾松阿過來, 淡淡表明過, 若是禮部再出現連冊封文都審不好的紕漏, 那阿爾松阿也得去貴州陪前任上司石而哈。

    且石而哈還能做個貴州布政使, 再犯的人,只好與他做個副手。

    等阿爾松阿告退的時候,蘇培盛就見這新任禮部尚書的領口都溼了。

    蘇培盛從那就知道,皇上既有此一囑,必然是有晉封的心思。只是信妃娘娘進宮時間短,簡直是一年一晉三級跳似的,皇上不顧及別人,總要顧忌太后的心意。

    果然,直到這會子才藉著六阿哥洗三禮說出來。

    蘇培盛在後頭豎耳朵,倒不為了去傳話討好:他永遠記著一點,皇上再寵愛哪個娘娘,他唯一的主子也只有皇上。張玉柱常青等人可以賣點消息賣個好,可他最好老老實實的。

    他此時想聽太后的意思,也是忖度著若是太后娘娘口風裡不願意,駁了回來,他最近得皮緊著過日子。

    據蘇培盛素日琢磨主子們,覺得太后娘娘倒不至於直接駁回皇上的意思,宮裡兒女雙全的也只有信妃娘娘,且太后又那樣喜歡四公主。貴妃不過是早晚的事兒,正好藉著今年的喜事兒辦了也不出格。

    但太后可能會藉此跟皇上談一談別的事情,譬如皇上又良久未翻牌子,譬如三年前進宮的好些新人還都是名副其實的新人,譬如要雨露均霑,譬如既然要晉封貴妃,是晉一個還是兩個?要不要一併藉著四十歲萬壽節大封六宮。

    那皇上又要怎麼應答?瞧皇上應當是不願意被安排私生活的……

    早在皇上跟太后提起這件事來前,蘇培盛就在腦子裡把各種可能性排列組合了。

    然而蘇公公吊起小心臟來,卻聽太后只是笑呵呵隨口道:“也好。既如此,倒是趕著臘月前將旨意下去,這樣敏敏的兩週歲,就也按貴妃之女的來辦。”

    皇上也自然應了一聲:“兒子知道了。其實皇子倒也罷了,將來前程總要靠自己掙。倒是女兒家,將來咱們再不捨得也要嫁人,在孃家這十來年,須得給她撐足了體面。”

    兩句話間,晉封一位貴妃的事兒就這麼敲定了下來,比宣晚膳還自然。

    腦子裡戲很多,但全都沒用上的蘇培盛:……我真是做著賣白菜的活,操著走私阿芙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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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種程度上,蘇公公的操心也不算竹籃打水,還是被人看到了的。

    待皇上將太后送回慈寧宮走後,烏雅嬤嬤就笑著上前:“這可是一個貴妃位,娘娘方才答應的好痛快——我瞧著蘇培盛那小子一直豎著他的大耳朵,之後眼珠子都震了三下。”

    雖說蘇培盛久在御前,對自己的表情能控制自如,但不經意的微表情落在烏雅嬤嬤這種人精子眼裡,照樣被看了個乾淨。

    太后都被她風趣的話逗笑了,笑過後又抱著手爐子道:“哀家攔什麼?皇上要做什麼又有誰攔得住?當年皇上剛登基,就要立才進王府五年膝下一兒半女都沒有的年氏為貴妃,還要給年家抬旗,哀家不都沒攔住?”

    “如今日子正好,哀家何必跟皇上為難。”太后覺得這幾年跟皇上母子關係越見融洽,才是好時候呢,何苦自己找彆扭。

    “何況幾年看下來,信妃也是個好孩子。她常在宮裡做些吃食和小玩意,都是給皇帝分憂,可見她心裡皇帝最重。”

    太后端過奶茶來,用小銀勺舀著。

    這也是皇上在養心殿命人上給九爺等人吃的奶茶:“譬如這牛乳茶里加些芋頭、綠豆、紫薯粉做的各色芋圓,又好看又頂飽,也是她搗鼓出來的玩意兒,不單那些老福晉進宮見了,覺得新鮮各自學回去,最要緊的是,這茶皇帝用得上。”

    “皇帝忙起來昏天黑地的,有時候都不願洗手用點心嫌耽誤功夫,喝一杯這樣的茶也算墊一墊了,不至於弄壞了脾胃。十三媳婦兒進宮不也說嘛,聽說各部裡如今也常備芋圓牛乳茶,況且她琢磨的不是什麼奢靡珍貴之物,傳出去旁人見了也只說皇帝簡樸,是個好名聲。”

    太后挑著她喜歡的顏色,吃了一枚紫色的芋圓,又繼續道:“況且,信妃還是個心實的孩子,不但跟哀家說了好幾回,與見了的其餘福晉也都認真道:這芋圓好吃但吃多了不消化,尤其常囑咐人別給小孩子多吃,幼兒更不能吃生怕嗆到人家的孩子。”

    可能是打開了話匣子,太后索性就一路說了下去:“最難得的還是,信妃雖不主動尋是非,但是非落在她身上,她也從來不畏,從沒讓人欺負了去——若她是個跋扈或者軟綿的性子,哀家都不放心她帶敏敏,哀家可就這一個女孩子在眼前了。”

    別看太后平時總皇子皇子的,那是站在戰略層面講的:皇子是可以繼承皇位的。

    但於太后本心而講,覺得教養好一個公主更不容易:皇上今兒有句話是說到她老人家心坎裡去了,宮裡能撐的場面一定要給公主撐起來。

    女兒在家十來年,若不能教她有自己的主意能立起來,將來免不了被人哄騙欺負。

    若無主見,空有公主的身份,倒像是小兒懷抱重金過市,會被人覬覦吸血。

    太后自己三個女兒,二個早夭,一個卻被抱給了太后養,出嫁後沒兩年又沒了,自是深憾。

    烏雅嬤嬤也知道,要不是信妃娘娘日常行止合了太后娘娘的心,娘娘在孫女的教養上一定會干涉更多,不會似現在,只帶著孫女玩。

    但是……烏雅嬤嬤到底跟著太后久了,一語道破最要緊的事兒:“可娘娘從前不是擔心過,皇子們的儲君之位。如今貴妃一封,六阿哥雖年幼,身份上卻又高上其餘阿哥一些了。”

    卻見太后只是搖頭。

    “當年老四和十四都是哀家的親兒子,哀家尚且能忍住一句有關儲位的話不多說。如今到了孫子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