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95章 信任

    這一年剛過了正月初五, 禮部尚書石而哈就接到調任,二月裡便往貴州任布政使。



    從京中一部的從一品尚書,調任貴州降為二品布政使, 聖心不喜可見一斑。



    聖旨一出, 石而哈所屬的鈕祜祿氏族中也好,他本人也好都被這道聖旨打蒙了。自然都要奔走些關係——哪怕聖旨已下不可迴轉,也得弄明白皇上為什麼忽然惱了自家,好趕緊改正啊。



    石而哈尚書奔走了一日, 才被人親近人吞吞吐吐告知:要不您回家問問自家夫人呢?



    石而哈:??



    再問旁人就不肯說了:親不間疏, 這自家人的事兒,讓人自家說去吧。



    石而哈回府先提了後宅的丫鬟來質問, 近來夫人可做了些什麼。貼身的丫鬟熬不住老爺的問, 只好說了。石而哈這才知道,自己叫妻子背刺了。



    他再去逼問覺羅氏:“我不曾將公務說與你聽, 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兒的?”他能做尚書也不是個蠢的, 皇上自行改了冊文, 要冷處理這件事,自是不願起流言蜚語的聖意。



    石而哈當日沒審出這員外郎的冊文疏漏來, 本就負個領導責任,他怎麼會把這件事特意說給夫人聽,錯上加錯。



    覺羅氏被逼問不過,只好說了實話:“原是臘月裡有幾日, 我見老爺總是發愁嘆氣, 坐臥不安的,就逼問了跟著老爺的小廝, 知道老爺是在寫請罪的摺子……”



    石而哈簡直不可置信:“你竟然敢去前頭書房翻我呈給聖上的摺子?”



    覺羅氏只好道:“老爺的摺子就放在桌上, 又不曾上鎖。我……帶人去給老爺送書房的鋪蓋, 路過就瞧了一眼。”



    要不是冬天天冷,氣溫令人冷靜,石而哈險些就被氣的頭頂冒煙。



    既然說到這份上,覺羅氏反而直接委屈哭道:“那宮裡的瓜爾佳氏,簡直是跟咱們家犯衝!我妹妹,原本好生做著年家的一等公夫人,有個做貴妃的小姑子。可自打三年前這信妃進宮,先是貴妃娘娘降位失寵,接著就是年家出事,連我妹妹都只能和離歸家,日日以淚洗面。我孃家輔國公府在京中也抬不起頭來,老爺這正經女婿都不肯多上門走動。”



    “如今她又來害老爺了!那多尋常的幾個字,禮部員外郎擬就擬了,皇上偏就偏心,挑出來不許用,免得這幾個字刻在冊文上,將來牽連他的信妃!還得老爺膽戰心驚上請罪摺子。咱們一家都叫她害死算了!”



    石而哈是個標準士大夫,夫人又是宗親貴女,這麼多年來,兩人雖不算情投意合也算相敬如賓,但現在他實在忍不住了厲聲惱道:“害我的哪裡是宮裡的娘娘,分明是你!”然後也懶得跟糊塗的夫人解釋什麼朝中局勢與自身為官的艱難,只覺得心灰意冷:“行了,你收拾東西吧。”



    覺羅氏不明所以,還準備大哭:“老爺難道要休了我不成?”



    石而哈則淡淡道:“夫妻多年,又有子女,怎至於休妻?是聖命已下,二月裡我就要往貴州任布政使了,夫人自然是要隨行的。”



    覺羅氏懵了。



    別說一向以艱苦著稱的西北或是雲貴,在覺羅氏眼裡,只要離了京城就算讓她去江南等地,都是吃苦!



    於是從初五到初十,覺羅氏拜訪了怡親王府好幾次,就是想從怡親王這裡求情。



    十三福晉道:“我也聽聞過她在四公主週歲時說的胡話,本不想見她,可她偏不肯走——到底是覺羅氏,便只得見了見,但爺放心,我沒有應承什麼。”



    十三爺一笑:“我自是放心的。”



    又感慨道:“石而哈也是可憐。據我看著,他還算個本分的官兒,偏生沒管好內宅。”



    石而哈是年羹堯正經的連襟。可就算這樣近的親戚關係,年羹堯倒臺皇上都沒加以連坐,依舊用著還於去歲提了禮部尚書,可見石而哈做官是稱職的,實沒想到最大的跟頭就栽在他不在意的內宅身上。



    想到這裡,怡親王起手親自給福晉倒了一杯酒,敬福晉道:“自打皇兄登基,我在府裡的日子越發少了,裡外都是福晉照管著,這些年宮裡誥命們的應酬周旋,全累了你了。”正是家宅無憂,十三爺才能全心撲在朝政上。



    十三福晉從十三爺給她倒酒的時候,就有些害羞,等十三爺敬她的時候,更是臉都紅透了。



    彼此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十來年,福晉自是知道十三爺對她的信任和情分,原也以為這些話不必說出口。可直到真聽在耳朵裡,聽到這最重要的人對自己多年辛苦操持的肯定,才知道並不是彼此心領神會就夠了。



    其實她心裡一直期盼著,深刻的渴望著來自夫君這樣堅定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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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在永和宮的皇上是類似的心境。



    他是正月十一才騰出空來,消消停停往永和宮用一頓膳。



    過年這會兒,是宗親們給皇上請安的最好機會:京中這麼多宗親府邸,多得是家裡孩子沒有差事,親事沒有著落的。



    工作和結婚,現代年輕人的兩大問題,在古代所有家長眼裡也是這樣:非得看著孩子定了親事謀了差事,才覺得自己父母責任盡到了,在這個孩子身上的心算是可以放下了。



    宗親們大半沒有實權——皇上的性情,跟任人唯親四個字正好反著,他不喜歡用這些出身好的宗親,倒更願意用李衛等新提拔上來的能幹能吃苦的草根階級。



    因沒有實權,這些宗親平時面聖的緣故就不多。



    這會子終於到了過年,宗親們趕緊趁機走起了這天下獨一無二的親戚,邊給皇上請安,邊說起自家艱難,請皇上照顧。



    大清開國已歷幾代皇帝,這宗親也呈指數增長。



    饒是皇上,都應付的一個頭兩個大:他嚴厲的名聲在外,等閒宗親也不敢來撞金鐘,這也就代表,來的都是‘實在親戚’。



    比如今日來御前求見的恭親王府海善:恭親王常寧是康熙爺的弟弟,襲爵的海善貝勒是皇上正經的堂兄弟,他還比皇上出生早兩年,打小也是上書房一起念過書的拉過弓捱過罰的同窗情分,這樣的親戚跑來求情,卑微表示要給兒孫討個小差事,哪怕是皇上也沒法一口回絕。



    剛送走了海善,鎮國公滿都護又來了,這位跟海善是同父異母兄弟倆。康熙爺倒是大方,給親弟弟的兒子們分了好幾個爵位,這會子都要落在皇上這裡照應。



    恭親王常寧留下六個兒子,這六個兒子如今都是皇上差不多的歲數,還都比皇上能生,各自有七八個子嗣,甚至有了孫子輩——管中窺豹,如今京中宗親到底有多少就可知了。



    狼多肉少,各個指望著皇上照應施恩。



    於是自打大年初一開始,皇上就開始接見各路親戚——真覺得比正常上朝還累。正經朝事還有張廷玉等人幫著料理,如今連張廷玉都放假了,只剩皇上被宗親們包圍著。



    皇上這也是提前幾百年體會到了現代人過年,硬著頭皮跟不太熟的親戚們相處的感覺。



    於是到了永和宮門口,看著熟悉的燈籠和院落,皇上不自覺就鬆了口氣。



    身邊跟著的蘇培盛就覺得,皇上連腳步都輕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