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80章 關於繼承人的猶豫

    三位皇子一人一桌一椅, 站在自己的考位後頭,等待皇上出題。

    皇上便命題,令他們三人先默寫一遍《尚書》裡的《皋陶謨》。

    這是三月前弘曆和弘晝學過的文章, 皇上過了三個月再考, 有些突擊的味道。

    弘曆弘晝倒都還記得, 因師傅講這章講的格外細緻。

    畢竟《皋陶謨》,是《尚書》中著名的‘兩典三謨’之一,裡頭記錄的都是君王治理天下之道。比起旁的仁義禮智信操行文章, 皇子們顯然更應該學習這些為君的品質德行。

    換句話說,《皋陶謨》就相當於課本上的重點, 要是上書房每年有期末考試, 考一年學過的所有文章, 這篇《皋陶謨》也得是必考題。

    因此皇上雖是突擊考試,卻也不算多為難兒子們。

    很快三人就都動起筆來。

    弘曆第一個寫完, 檢查過一遍後,就走到御座前交上自己默寫的《皋陶謨》。

    而皇上此時正在看著弘時運氣。

    四書五經乃基礎中的基礎, 五經中《尚書》與《禮記》, 又為宮廷皇子教學中最為重要的兩本。

    姜恆曾經出於好奇, 把上書房教授皇子們的課程及順序要了來看過。

    發現大清皇室的教育理念很像紅樓夢裡的賈政:“讀三十本詩經也不中用, 先把四書背熟講明。”[1]

    皇子們六歲上書房, 到八歲這兩年在經史學問上只講四書。

    其實《四書》裡除了孟子和論語字數上萬外, 其餘兩本都只有數千字。這樣薄薄的課本, 要大儒講師們講足足兩年,正是要將原文和歷代先賢註釋都講明, 讓皇子們吃透其中的道理。

    之後又會細講五經。

    十歲時, 皇子們才能從上書房基礎班畢業, 來到高級班, 日常課程除了繼續溫習四書五經外,還加入了騎射、書畫、數算、庶務、策問等拔高課程。

    閒話扯遠,只說這四書五經的原文,都是皇子們功課裡基礎的基礎。皇上的原意是先考默寫原文,之後再抽重點片段出來考他們寫策論,看他們對文義理解如何的。

    誰知弘曆和弘晝都在順利默寫原文,倒是弘時當場給皇上表演了一個大汗淋漓甚至抓耳撓腮。

    顯然連原文都忘記了!皇上如何不生氣。

    要弘時來說,他也委屈死了:弘曆和弘晝是今年才開始唸的《尚書》,那正是新鮮熱辣著呢,肯定背的很熟啊。

    但他的四書五經課基礎班早已畢業了,如今皇阿瑪指了好幾位單獨的師傅,輪著給他上各種拔高課程,甚至連天文地理都要學,給弘時學的一個頭兩個大。雖說剩下的時間,依舊叫他原來的師傅帶著他複習四書五經,但哪裡就這麼正好能複習到尚書這一章?

    且弘時自打額娘齊妃被送到圓明園後,一直心裡七上八下的,很難靜心於學業。

    尤其是現在,聖駕已經到了這圓明園,想著久已未見的額娘就在這園子裡,弘時更是熱鍋上螞蟻似的想去探望,也好問問額娘,到底是怎麼惹惱了皇阿瑪,他才能有理有據向皇阿瑪求情。

    偏生皇上允許弘曆弘晝各自回去看生母,就是沒吐口讓弘時去看齊妃。

    這給弘時急的,這幾天心裡就這麼一件事,早把功課忘到了九霄雲外。

    或許有的人是過目不忘的記憶,但絕大部分人還是“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弘時正在划船急退。

    這不,皇上現在就盯上了他這艘嗖嗖退的小船。

    皇上在看弘時抓耳撓腮默寫,弘曆卻在交卷的時候看見了皇上案上寫的字。觀其筆墨是皇阿瑪日常練字放鬆時寫的。

    “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

    這是陶淵明的詩詞。

    素心堂……是坦坦蕩蕩館信嬪娘娘住的房舍。去歲皇阿瑪帶他們來圓明園時,也曾遊覽過園中各院,弘曆記性好,記得很清楚。

    陶淵明的這首詩,沒有什麼難懂的典故,這句話更是直白,直抒胸臆願與素心之人,朝夕常常相伴。

    或許這是皇阿瑪隨意想起的詩句,隨手寫下來的。

    但弘曆也從中窺見皇阿瑪對信嬪娘娘和四妹妹的關注,皇阿瑪會指給她素心堂住,而自己的額娘住在哪兒不知道皇阿瑪知道嗎?

    弘曆的思緒被皇上驟然起身打斷。

    他連忙後退兩步,垂手於旁,隻眼角看著皇阿瑪為什麼忽然起身。

    皇上起身是為了近距離盯著弘時默寫的。

    弘時正在塗塗抹抹。

    他也是背過許多遍《皋陶謨》的,只是現在記憶模糊起來,所以在這兒邊寫邊絞盡腦汁回憶,難免要塗抹改字。

    要不是一人一張長案,弘時實在看不清,他真想趁機抄抄弘晝的。

    然而就在他考慮要不要往弘晝的方向挪一挪,順便試一下自己目力的時候,頭上就籠罩了一片陰影。

    弘時一抬頭就對上皇阿瑪冰冷的臉和眼,給他嚇得背上立刻起了一層白毛汗。

    絕不誇張。

    皇上這樣一站,弘時抄別人卷子的小算盤落空不說,還因為慌張而導致腦子裡更空白了,默寫的更慌亂了。

    偏生皇上還不是那種‘觀棋不語真君子’型的監考人。

    此時他站在這裡,弘時只要寫錯一個字他就哼一聲。弘時聞此就如遭雷擊,要連忙塗了——但問題是弘時之所以寫錯,就是因為想不起正確的啊!縱然塗了錯的也不知該如何默下去。

    弘時實在是痛苦極了。

    他絕望想著:這世上不會有人理解我有多痛苦了。

    其實弘時不知道,在這個時代,能理解他這種痛苦的還真有一個人,那就是姜恆。

    她之前考試,有一回正好是班主任監她的考場,班主任整場考試就常站在她旁邊,看她寫卷子,時不時發出一聲失望的小聲嘆息,那一場考試給姜恆痛苦的啊:你幹啥呢老師,要不你就痛快告訴我答案,要不你就走開別看,非要我寫了再嘆氣。

    真是原來會算的題都被老師盯的不會算了。

    但正如當時姜恆不敢出聲讓班主任走開一樣,弘時也沒有膽子跟他皇阿瑪說:‘請您走開’,只好越發戰戰兢兢地寫。

    皇上是個不耐煩熱的人,於是九州清晏佈置的極涼快,放著許多冰盆,穿著夏日單衣的人進來甚至會覺得有一點太涼。

    但現在弘時整一個汗流浹背狀態。

    更讓他難受的是,很快弘晝也就停筆。原本這也不是一篇多長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