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74章 公主

    這日夜裡, 姜恆見於嬤嬤沒有跟以往一樣吹燈出去,就知道於嬤嬤有話要說。也難怪,昨兒她當著皇上, 果斷說出了保孩子這種不吉利的話,聽說皇上今晨還召見了劉太醫和於嬤嬤——想來要給她做心理疏導了。

    果然於嬤嬤在一隻小兀子上坐下來。

    坐下這個動作, 對於嬤嬤來說, 要比旁人麻煩好些:要先把拐放下一支, 然後將身子重心都放在另一支拐上撐住自己,然後才能身子重心下沉坐下來。

    但這樣的動作,卻也讓於嬤嬤做出一種麻利感來。

    從不用人攙扶。

    姜恆靠在枕上看著。其實於嬤嬤到永和宮,真給了她許多安慰。人的樂觀是會感染人的, 於嬤嬤那種樂呵呵的忙碌, 遇事從容開朗的心志, 包括對她整個孕期情緒起伏和生活習慣縱容,讓姜恆心裡好過許多。

    起碼比那幾位接生嬤嬤一口一句‘娘娘吃不下去也再吃一口,給生孩子攢力氣’‘娘娘別看書了,這時候不好費精神的,想想腹中的龍嗣’等話要好多了。

    那才是把她當成了皇嗣的搬運工, 她但凡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任性, 就是不負責任的母親, 就會收到她們來自皇室接生婆的審視和異議。她們語氣很恭敬,但說的話總叫人不舒服。

    姜恆讓她們唸叨的逆反心理都出來了。

    要不然也不能給皇上罕見直言開擺:反正皇嗣最重要, 我不重要,這是你們紫禁城的規矩。那萬一真有意外, 別零碎折磨我了, 給我個痛快的好吧!

    可以說這是姜恆入職後宮來, 第一次任性,沒有考慮領導的心情,而是順著自己的心情發洩了一句。

    果然把皇上整懵了。

    昨兒姜恆就見皇上是近乎茫然走的,只扔下了半句:“你好好養著,不要胡思亂想,朕……”,都沒朕出什麼來就走了。

    大約是壓力得到了釋放,姜恆昨晚睡的倒是很好。

    但今日,於嬤嬤就帶著小板凳來了。

    姜恆就擺手:“嬤嬤不用開解我了,昨兒是我把話說的急了些。我並沒有要糟蹋自己身子的意思,要沒有意外,我當然要好好活著,不到萬不得已,才不會把孩子交給旁人養。”

    於嬤嬤見信嬪這樣怕被說教的樣子,就笑眯眯的:“奴婢不是要說些道理勸娘娘,其實娘娘已經是老奴見過初回有孕最穩得住的嬪妃了。”

    “奴婢只是跟您說一聲,我擅作主張,只道奉太后娘娘命,讓四位接生嬤嬤和剛送來的幾位乳母,都只呆在後殿,不許到前頭來了——省得她們唸叨的您心煩意亂的。”

    果然就見信嬪眼睛一亮。

    於嬤嬤的話語聲調往常都像曬在被子上的暖陽,熱切而活力,但這會子卻很溫柔,像是夜色裡的一張絨絨毯,包裹著姜恆。

    “生孩子最苦的就是女人,偏生女子自個兒做點什麼,那些有關無關的人都要跳出來在旁指點兩句,一會兒說是走路對孩子不好,一會兒說是吃多吃少不好的,全是廢話!”

    於嬤嬤將小兀子挪的近了點,對姜恆低聲道:“如今萬歲爺後宮人少,皇后娘娘有是有心結,從不多置喙妃嬪們生養子女的,幾個主位妃嬪主動避嫌的避嫌,不避嫌的都去圓明園住去了,娘娘每日還算耳根子清靜。”

    “您不知當年太后娘娘接連有孕那幾年,是怎麼過來的。真是每日請安都要被人灌兩耳朵兒女經。”而且是故意打著關心的名號來施加壓力。

    “老奴還記得有的妃嬪每日見了太后娘娘都驚呼:喲,德嬪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呢,這身上怎麼還不長肉呢,可得好好補補,不然孩子能長好嗎?”恨不得德嬪把自己吃到一百八十斤,生不出來才好。

    於嬤嬤至今想起來還要呸一下:“這話唯有親額娘說,還好說是關心,且親孃也沒個這樣語氣說話的理兒。何況是外人!”

    “太后娘娘絕不是心窄沉不住氣的人,但當年都氣的夜裡直哭,還不敢用帕子擦眼睛,生怕腫了第二天又有新鮮話,讓人指責你這懷孕的人怎麼還哭呢。”

    見信嬪認真聽著,白皙的臉龐在燈火下顯得越發如玉般潤白,顯得很乖巧,於嬤嬤就愛惜道;“老奴當年也只是這永和宮的尋常奴婢,做不了什麼,只好多開解太后娘娘。可如今,老奴卻是可以做主,讓內務府這些仗著年資老就擺佈習慣了嬪妃的嬤嬤少唸叨您。”

    這宮裡,奴欺主的現象從來不少。尤其是內務府這些專業的資歷老的接生嬤嬤,若是非主位嬪妃有孕,她們被分過去,那懷孕的妃嬪在她們跟前是說個‘不’字都不能的,一切都要聽安排,畢竟她們才有經驗。

    而到了得寵主位這裡,這些嬤嬤存的倒不敢是欺負人的心——畢竟皇上幾乎每日都往永和宮來。

    她們存的是多表現的心:怎麼表現呢,當然要多指導這初次有孕的信嬪娘娘,好好教教她這沒有常識的主位,才顯出她們的本事來。

    就這些嬤嬤看著,信嬪娘娘也太不像話了,都到了這會子還都隨心所欲似的,想幹什麼幹什麼,可勸導處實在太多!

    真是沒兩天就給姜恆煩個底兒掉:要不我不做人了,做個花瓶吧,你們想擺在哪兒就把我抬走算了。

    於嬤嬤就道:“心情極要緊。奴婢見過許多妃嬪因為自身的心思鬱結不開傷了自己和孩子。”

    姜恆道謝:“多謝嬤嬤替我攔著那些人,接下來我會自己好好調整心情的。”內務府撥來的接生嬤嬤,姜恆自己是不能攔的,甚至不能反駁。

    不然傳出去,就會變成:信嬪頭次有孕,卻不知保養,連內務府送的資深接生嬤嬤都不肯見也不肯聽勸。

    話傳開了至少也是個驕縱之名,萬一出了事兒,甚至會變成她自己活該,讓她不聽老人言。

    之後姜恆又對於嬤嬤道:“下回我也記著,不直接跟皇上說這些話了。今早皇上讓嬤嬤和太醫去面聖,沒有責怪吧?”於嬤嬤這麼好,甚至替她承擔了很多輿論壓力,要是因為自己的任性話語,再讓皇上誤以為於嬤嬤沒幹好工作就不好了。

    於嬤嬤帶笑搖頭:“娘娘放心,皇上未責怪奴婢。”又從兀子上起身,拄著拐走到姜恆榻前,低聲道:“其實娘娘偶然跟皇上說這麼一句也好。”

    “皇上是天子,也是男人,總是不能親身體會有孕的難處的。若娘娘不訴苦,萬歲爺哪怕隱約知道您有孕辛苦,但卻不知娘娘心裡曾這樣難受害怕。這不,娘娘一說透生死之事,萬歲爺大約也是驚著了,甚至把劉太醫和奴婢叫了去說,萬一有事,先保娘娘!”

    於嬤嬤一直覺得,信嬪娘娘哪兒都好,就是太甜了些個,據她這大半年旁觀看著,信嬪跟皇上一直都是你好我好的,從沒紅過臉,甚至沒有任何言語齟齬。

    她倒不是要信嬪娘娘對著皇上撒嬌撒痴故意折騰人,瞧著當今也不是吃這套的皇帝。

    但娘娘自己吃得苦受的罪,還是要哭出來的,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