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24章 收項目報告

    從皇上的角度看過去, 跟前的女子唇紅齒白膚色晶瑩剔透,倒是很賞心悅目。然而她面兒上顯然一點兒胭脂水粉的痕跡都沒有,頭髮更是隻柔順垂在身後, 顯見是卸了妝容要睡了。

    皇上負手, 看著她微垂的面容,忍不住道:“你倒是歇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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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 姜恆覺得這一夜兵荒馬亂, 劇情蜿蜒扭曲不走尋常路。

    於皇上來說,只覺這一夜更亂, 亂的他心煩!

    原本,這只是平平常常的批折日。

    皇上案前有堆積如山的摺子——這還是張廷玉按照要緊程度分揀過, 先送上來部分急等著皇上批覆, 下頭六部好去辦事的乾貨摺子,那些水摺子數目的請安折,已經被剔了出去。

    這裡頭絕大部分, 是有關治河的奏疏。

    朝臣們都擅上體聖意,見皇上新任命了治河總督不說,更連親弟弟恂郡王都要派出去, 就知道皇上有意下大力氣治河。明瞭近期工作重點後, 相關各部為了緊跟領導步伐, 彰顯各部風采, 都就治河事上表稟奏相關工作,事無鉅細的寫摺子,生怕皇上以為自個兒瀆職。

    於是摺子數目嘩嘩上漲。

    皇上又是個凡事較真也喜歡親力親為的人。兼之他前世還有許多治河經驗,恨不得在治河京官們出京前, 把所有的事兒都安排到位, 讓他們少走彎路, 百姓好少受些洪澇流離失所之苦,哪怕多想到一點,多免一戶人家的災苦,皇上覺得都值得。

    於是皇上索性就命蘇培盛在書房的外間添了幾張小桌子,留下怡親王、張廷玉等人一起加班——能今晚批完的摺子絕不留到明天,今晚批不完的摺子,加加班就批完了。

    其實午膳後,張玉柱也曾端來牌子請皇上翻。嶄新的綠頭牌擺在眼前時,皇上才記起來,今日是新人們出儲秀宮的日子。

    但這個認知並沒有改變皇上今晚要加班工作的心思——他做事不喜中途被打斷,準備一氣兒忙完,等治河官員團出了京城後再進後宮歇歇。

    皇上擺手,張玉柱含淚退下:今天又是毫無業績的一天,太后娘娘那必然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的。

    從前他覺得敬事房是個美差,現在他卻覺得這牌子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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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晚膳前,翊坤宮的宮人卻來求見,回稟皇上說貴妃病了。皇上起先只說讓太醫去瞧,然而很快貴妃宮裡又來了一對兒貼身宮女,言辭悽切道貴妃娘娘頭痛的厲害很是難受,求皇上去見一見。

    皇上對年貴妃,心情頗為複雜。以至於見過兩回皇后了,卻始終沒有去見貴妃年氏。

    年氏曾經是他很是喜愛的女子,可他們之間似乎就應了那句有緣無分。明明是枕邊人,情分也不壞。可偏生,他們的幾個孩子都陸續夭折,皆未曾長大成人,而曾經讓年氏光輝的母族也因故黯然,尤其是其兄長年羹堯,後來又是被皇上下令奪官處死的。

    可以說,他與年氏在雍親王府中相處那些年的情分,隨著他登基為帝,都慢慢被磨碎掉,直到年氏也跟著離世。

    她死在他之前十年之久。

    久到宮裡後來都沒有人怎麼提起有過這麼一位貴妃。

    現在倏而一切從頭再來,皇上有信心把他的朝廷,他的國家治理的更好,從前許多大憾能夠彌補。可惜人與人之間的情分與情緒,卻是沒法從頭再來修復如初的。

    皇上在知道這裡的年氏沒有生育的時候,甚至還鬆了口氣。

    他再不想面對自己孩子的一個個夭折了。

    此時聽年氏的宮人說她頭疼的厲害,皇上嘆口氣,沒有忍心不顧,準備去探望一二:他早晚要再見年氏的。且他記得年氏確實身體不好,還總是默默忍耐,有時他責御醫診治不當,年氏也只說自己是生育落下的舊疾,體弱而已,讓他不必掛心。

    誰知去了一看,貴妃頭疼是假,找藉口要見他才是真。且貴妃對皇上一月不來看她,滿腹怨念,見了皇上請過安後,就忍不住道:“若是臣妾不命人去養心殿求見,皇上是準備一輩子不來看臣妾嗎?”

    皇上聞言怫然不悅:朕擱下摺子,擱下在值班房上夜班的十三弟等人,帶著真誠的不忍和關懷來探望你。

    結果就這?就這?

    要讓蘇培盛來說,那就是萬歲爺當時臉,讓他想起冬天殿外的雪松,上頭掛了一層冰霜。

    之後皇上見貴妃還要委屈訴苦,就沒等貴妃說完話,轉身就走了。

    蘇培盛看的十分咋舌:皇上這是真生氣了啊?從前貴妃使性子撒嬌的,皇上雖也有不快的時候,但兩個人多半是說幾句話又會好的,這樣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反而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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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出了翊坤宮,原本要立刻就近趕回養心殿工作的。然而上了抬轎後,卻又臨時改了主意,發話要去皇后宮裡。

    雍正帝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整個人就是拖延症的反義詞。今日事今日畢只是基礎,他恨不得超前把明後的都安排明白了才算完。

    於是他心口這份失望和惱火也不肯等到明天,即刻便往皇后宮中去了。

    皇后接駕的時候很是詫異,但皇上一進門就劃下道,只道從今日起,隸屬於後宮的宮女太監,若無詔,不許踏進乾清宮與養心殿半步。

    皇后就明白了。

    啊呀,聽說貴妃今兒派人去請皇上了,這是惹了皇上不痛快?

    皇后從前是叫皇上和貴妃兩人鬧彆扭殃及過,此時就抱著點想看熱鬧的心思故意問道:“臣妾會約束自己宮人並其餘各宮。可是皇上從前說過,貴妃那裡與旁處不同……”

    都是金口玉言,真是不知道聽哪一版啊。

    她話音還未落,就見皇上的眼睛看了過來。皇上的眼睛極亮極銳,看人的時候鮮少不帶冷意,此番一睃之下,更添幾分讓人膽寒的天子之氣。

    皇后只覺得他這樣尋常一掃,似乎把自己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讓她有種自己站在盛夏太陽下無處可避的窘迫。

    好在皇上沒有發火,而是很快很清晰地回答了她:“六宮之中,再無例外。”

    其實要不是有怡親王之前的話打底,皇上了解到這裡人人都認定他極寵愛貴妃常逾越禮制,只皇后這一問,他就要大發雷霆了。

    身為皇后,要管著後宮的宮人不亂跑,竟然還猶豫?

    今日他索性與皇后說透:“從今後,朕要一個安安穩穩的後宮。”

    皇后連忙端正了態度,斂袖肅容恭恭敬敬:“臣妾領訓。”

    不過雖面上恭敬畏懼,皇后心裡卻樂開了花——皇上這樣正色,帶了點訓斥意味的話,她從前聽得也不少,但沒有哪一次訓得她這麼舒服。

    從前皇上都是怪她苛責了貴妃(在王府早期時,也曾怪她苛責了李氏、宋氏等人),可今日皇上訓她,居然是怪她彈壓不住貴妃。

    好耶。

    有了這次的‘聖訓’,自己就奉旨可以‘改正錯誤’,以後光明正大的駁回貴妃,約束貴妃的宮人了。

    於是皇后忍著內心的喜悅忙答應了下來。

    見帝后的正式談話告一段落,宮人才敢上來奉茶。

    皇上從西六宮的翊坤宮,帶著氣來到這東六宮承乾宮,折騰個來回,也累夠嗆,見宮人奉茶,想著皇后這裡一向茶最好,便也準備喝杯茶再回去。

    然而才喝到第一口,又聽皇后在旁開始努力給他推薦新人:“皇上,新入宮的妃嬪們今兒都各分了宮室,您要不要去看看?想來她們都盼著皇上去呢。”又特意道:“信貴人就住在旁邊永和宮中。”

    皇上當時火氣又上來了,他是來給皇后安排任務的,又不是從皇后這裡接任務的!於是冷哼一聲,茶也不喝了,又從皇后這裡拂袖而去。

    蘇培盛當時心裡痛苦極了:皇上現在已經不是雪松外表掛一層霜了,根本自己就是一根冰柱,散發著逼人的寒意!

    他都發愁這兩日可怎麼伺候啊!

    見皇上出了承乾宮後,抬轎都不上了,直接要去永和宮。蘇培盛也只來得及打發個小太監立刻跑著去告訴信貴人一聲。

    阿彌陀佛,貴妃和皇后娘娘接連讓皇上不痛快,盼著信貴人那別再出岔子了!

    其實在已然做過十餘年帝王的皇上心裡,萬事都跟明鏡一樣。

    貴妃的求見固然是要撒嬌要爭寵,可非選了今日求見,就是在給新人們下馬威。而新人裡最讓她忌憚的,大約就是被自己召見過的信貴人。

    想起那個笑容讓人愉快的姑娘,皇上想著,既然都到了永和宮邊上,就去看她一眼。

    也是明白示以貴妃,不要想借著聖恩打壓旁人,他作為皇上要去哪兒,只能是皇上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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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條匆忙的時間線匯聚到現在。

    然而皇上到了永和宮一看,信貴人竟然一副已經歇了的樣子。自個兒這當皇上的還在一晚上三個地方連軸轉,收拾之前的爛攤子呢!

    皇上不由就說了一句:“你倒是歇的早。”

    姜恆很有幾分無言以對。

    好巧不巧此時一陣風吹過。京中哪怕到了春末,晝夜溫差也不小。姜恆急著出來,外衣披風都沒來及穿,此時叫這穿堂風一吹,不由渾身就是一顫——叫姜恆自己說,這一顫裡頭還有叫皇上嚇得的成分。

    不得不說,那種帝王的氣勢與壓迫感,真的是太足了。

    而皇上在看到她這樣連著睫毛都發顫的一幕後,心軟下來:罷了,她知道什麼呢?想來是聽說自己去了貴妃宮中,以為必不會有機會見駕,這才換了衣裳歇了吧。

    且她換了衣裳,才顯得對外頭的事兒毫不知情,皇后提起她,也並非刻意,估計只是順口為之,不然永和宮不會毫無準備。

    皇上語氣微和:“起來吧,外頭冷,先進去。”

    姜恆心道:外頭其實還好,只是您這個表情太冷。

    到底姜恆是才入住永和宮,這正屋只有基本的傢俱和陳設,還有些空蕩,看著冷清清的。皇上很自然舉步向著佈置最完善的東廂房走去坐了。

    一落座,皇上就看到書桌上擺著自己送給她的星動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