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38章 僧 無塵

    江音晚低低啜泣著,這般的委屈,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把話吐出來:“我很疼,也很害怕,我不喜歡那樣……”馬車上那樣的對待,彷彿自己只是他掌心隨意擺弄的物件。

    裴策闔了闔眼,將人擁得更緊,撫著她的背,給她順氣,低醇嗓音若一聲輕嘆:“孤知道了,不哭了。是孤剋制得不夠,晚晚原諒孤一次好不好?”

    江音晚卻將腦袋埋進了他的胸膛,片晌,悶悶的嗓音傳出來,很輕,如含了煙霧,在他胸腔泛起一片酥麻:“我沒有怪殿下。”

    裴策一怔。聽她繼續幽咽道:“我又做了噩夢,夢見……”她驀然頓住。

    他斂了神色,緩聲問:“夢見什麼?”

    江音晚不再說下去,緊闔了眸,滲出一兩點淚。

    裴策只當她不願回憶可怖的夢境,也不再問。在這一病症的診療上,羅程居已不能得他信任,他順著那柔滑如緞的青絲,一遍遍撫過懷中纖薄肩背,慢慢道:“明日讓吳太醫過來一趟。”

    吳太醫已來過一次。江音晚心裡明白,換哪位太醫都是枉然,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大掌揉了揉她腦後的發:“別怕,只是夢。孤在這裡,安心睡吧。”

    龍涎香氣淡淡微澀,將她包裹,正似這香的主人,永遠矜漠從容,遊刃有餘。

    江音晚又憶起同樣燻著龍涎香的紫宸殿裡,她看到的御筆硃批,“兵部侍郎王益珉遷江州刺史……”

    她只覺身處孤山之巔,九重雲霧籠罩,一切看不分明。每往前邁進一寸,便有徹骨的寒意逼上來,迫她止步。

    她想得倦了,幽微啜泣漸漸平息,呼吸清淺綿長,最後迷濛只餘一個念頭——裴策,千萬不要是你。

    吳太醫名秉齋,曾服侍先帝,在太醫署資歷頗深,著深綠色圓領袍衫,已逾花甲之齡,鬍子花白,恭謹端肅。

    江音晚坐在外間的黃花梨捲雲紋羅漢床上,梅花雕漆小几擺了脈枕,皓腕搭上,隔著一方絲帕,由吳太醫診脈。

    她心知這病症診不出究竟,只客氣含笑候著,無非聽些注重保養精神、心情舒暢之類的話,再喝幾帖苦苦的藥。

    吳太醫收回手,慢慢抬頭,似是思索沉吟,順便將脈枕擱回隨身箱篋中。卻在不經意中向江音晚遞了一個眼色。

    這是希望她屏退左右,單獨敘話的意思。江音晚微怔。她與吳太醫除上回的看診外,不曾有過交集。

    她猶豫了一番,看向身側侍立的素苓和瀲兒。若將二人都調出去,未免惹人疑心。且她對吳太醫本也不能盡信。

    於是輕輕捧起手邊精緻的瑪瑙茶盞,遞到唇邊略沾了沾,向素苓道:“茶有些涼了,去換一盞吧。”

    素苓不疑有他,領命退下。

    江音晚淺淺笑著,看向吳太醫:“太醫有什麼話,現下可以說了。”

    吳太醫竟整肅神色,鄭重躬身一禮:“吳某見過江姑娘。”

    她只是太子外室,無名無分,當不起太醫的禮。這些日子,羅太醫對她雖恭敬小心,也只向裴策跪拜行禮。吳太醫這般舉動,著實讓江音晚一訝。

    訝異過後,她反應過來,吳太醫稱她為“江姑娘”,而非羅太醫與宅中人慣稱的“姑娘”。他認得她。

    江音晚斂了些許笑意,一時拿不準他的意思,慢慢道:“太醫過分客氣了,何以有此一禮呢?”

    吳太醫直起身,臉龐雖有溝壑,卻不顯頹頹老態:“江姑娘或許不記得了,定北侯每年歲首大朝會時返京,吳某曾有幾回奉命為其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