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42章 膳 責罰

    她的心,便似浸在深湖中,眼看那湖水就要沒頂,卻發不出一聲呼救。

    淚珠沒入碧澗羹中,不聞半點聲息,她亦品不出,羹湯是否更鹹了幾分。

    裴策終於漠聲吩咐:“廚子失職,杖二十。都起來吧。”

    江音晚該鬆一口氣,可她只覺得疲倦。不是一日兩日的倦,而是累世的積弊。

    她仍端坐在那裡,手上的力氣卻漸漸鬆懈,正伸向下一道菜餚的玉箸,瑲琅一聲跌落在白玉盤上。

    婢女雖不在近前侍膳,只候在外頭,卻也時時留意著屋中動靜。當即向裴策投去請示的眼神,得他示意後,上前收起了這副玉箸,正欲再取一副新的來,卻被裴策擺手揮退。

    裴策親自夾了一筷蝦炙,遞到江音晚的唇畔。

    最後這頓午膳,由裴策細細喂著她用完。她始終靜默地配合,如一個精緻的偶人。只胃口不佳確然是實話,裴策亦不忍再逼她,終是未能用下太多。

    午後,裴策在歸瀾院的書房批一些公文。他端坐在紫檀黑漆花蝶紋書案前,命人搬了張美人榻進來,擺在一側。

    江音晚便斜斜倚在美人榻上,雲錦長裙曳地,勾勒出窈窕身段,外罩一層輕軟細薄的單絲羅,嬈嬈如煙。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一本遊記,手邊置了檀木嵌螺鈿小几,擺著幾個精緻的琉璃盞,盛著透花餈、酥蜜寒具等各色甜點。

    因她午膳用的不多,裴策擔心她稍後會餓。

    這些甜點都是往日江音晚喜食的,此刻卻胃口全無。眼前書卷雖懨懨翻動著,實則未能看進去多少。

    餘光裡,驀然出現一抹亮色。

    原是青蘿捧著一束紅梅,從院中經過。

    自那日見江音晚畫梅,裴策便吩咐在府中闢出一個園子,遍植紅梅。原來已移植完畢,凌寒而開。

    江音晚眼前又晃過幼年的初見,那殷紅的梅,霜筋雪骨,此時顯得如此凌厲,竟似能割出人心頭的血。

    然而在這淋漓的痛楚裡,她終究固執不肯放手那一點溫柔。

    望得久了,青蘿從紅梅後面,探出頭朝她彎著眼笑。

    青蘿是江音晚初到宅邸時,遇到的第一份善意,後來又一直在江音晚身邊做貼身婢女。她年齡小,一張圓臉生得純摯可愛,笑起來總是討喜的。

    江音晚也回視她,柔柔笑了一笑。又似並沒有在看青蘿,只是依舊對著那束紅梅。

    裴策雖低頭批閱著公文,仍留出了一半心神在江音晚身上。他慢慢抬頭看過去,手中紫毫湖筆懸於紙上。

    視線裡薄薄日光給她似玉雕的輪廓染上一層淺金,面頰白得幾乎半透。那副笑靨溫柔,如玉承明珠,花凝曉露。

    可惜順她的笑望過去,是旁人。

    裴策凝睇著她的笑,亦微微勾了唇角,然而眼底寡涼寂靜,似深流的寒泉,悠悠轉過一遭。

    紫毫尖上,一滴墨凝匯,滴下,染髒了公文。

    他依稀憶起這個婢女的名字,似喚作青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