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被目光掃過的人紛紛低頭,思緒紛雜,直到山黔的慘叫劃破寂靜,嚇得他們心驚肉跳,再不敢胡思亂想。



    山黔還算條漢子,被活生生打斷雙腿也只慘叫一聲,之後咬死牙關一聲不吭,忍下綿密劇烈的疼痛。



    燕都尉大手一揮:“全部拷起來!”



    ***



    昌平公主府。



    舉著火把的兵馬包圍住公主府,前後門都有官兵把守,營兵分出一條道來,騎著高頭大馬的霍昭汶出現,旁邊有人來問是否撞開公主府大門。



    “好歹是大景嫡長公主,本王的親姑姑,得給幾分薄面。”霍昭汶:“去敲門。”



    營兵聽令,跑上前敲門。



    裡頭的人早就透過門縫瞧見外面大量的兵馬,嚇得連滾帶爬跑去稟告昌平。



    正聽著戲的昌平笑了聲:“來了。請進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大腿,和著戲曲的唱詞:“雪夜秉燭審案卷,為黎民我怎敢苟安偷閒……”



    霍昭汶下馬,繞過前院中堂,來到後院的水榭樓臺,隔著一池湖水,前方是戲臺,正演著風靡兩江的新戲,戲曲內容是一個四品官錯判冤案,枉殺無辜,最後撥亂反正,大義滅親,殺了主謀的表舅子、判相濡以沫的愛妻流放,在公堂之上自刎而死,血濺烏紗,還民公道。



    昌平聽到動靜,倒了杯好茶:“坐。”抬眼看去,打量著霍昭汶:“我被流放兩江時,你才出生,這還是我們姑侄頭一次見面。”



    霍昭汶撩開衣襬坐下:“我倒是希望一輩子不用來見您,至少不是以欽差的身份。”



    昌平:“卻是姑姑的不是。”



    霍昭汶品著一兩百金的好茶,四周圍是隨處可見的千金香雲紗,珠翠垂簾、織金地毯和紫檀木製的桌椅就不用提了,他的皇子府都沒一個被貶的公主府奢華。



    他有些不解:“皇祖父和父皇待姑姑不薄,戴罪之身還能在兩江享盡榮華,便是這公主府一隅隨便拎出來哪樣放到京都府都能稱為奢靡……小六想不明白您還有什麼不滿?您還想要什麼?”



    昌平笑著看戲,沒有絲毫被問罪的緊張,連霍昭汶都不知道她究竟哪來的底氣,難道真不怕死?



    “你問我不滿什麼?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過得足夠好?為什麼都覺得太后和皇帝待我不薄?孤明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嫡長公主,當年盛寵,連八皇兄都不及我!你以為這一兩百金的茶是好茶?當年在公主府,它連洗腳水都配不上!看那香雲紗、南海珍珠垂簾,不過是堆積在府庫裡落灰的小玩意——我大景朝富有四海,我是中宮所出,唯一的嫡長公主,天下萬民合該供養我!不過是個平民女子,空有才女之名,一個妾室和妾生子,我毒殺了又如何?生殺予奪,本就是孤與生俱來的權利!”



    饒是生於皇權、長於皇權之下,高人一等的思想根深蒂固的霍昭汶也驚訝於昌平奴役萬民、草菅人命的想法。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昌平冷笑:“你捫心自問,你信過嗎?你們這些皇子王孫都是羽翼漸豐的雄鷹,野心勃勃,與生俱來的權利、地位慫恿著你們,去看那把至高無上的椅子,去爭奪它,所以你們結黨營私,勾心鬥角,明爭暗鬥……權利傾軋的時候就沒想過枉死多少無辜?你享受著老三這些年的經營,揮霍著他利用兩江科場舞弊掙來的錢和經營來的關係,幫助你在冀州軍紮根,讓你得以欽差的身份到兩江、到我跟前來耀武揚威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些年來枉死多少無辜的學子?多少百姓費盡十年二十年,好不容易供養出一個能夠光耀門楣的學子,結果像只螞蟻一樣慘死你們爭權奪利的鬥爭下?你替他們喊過冤嗎?你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你現在怎麼不去死?”



    霍昭汶握緊茶杯,既有一絲不知因何而起的惱羞成怒,又有覺得昌平不知死活而心生嘲諷和厭惡。



    “詭辯。”霍昭汶:“皇權鬥爭、官場是非,自古以來未曾停歇,追逐權利是人的本性,我勸不了別人向善,也沒有揹負他人作惡本性的善心。學子參加科考是為了當官,本質也是追逐權利,既然參與進來,自然必須承擔出局的風險,這是他們的選擇,也是有可能面臨的結果,和我沒有直接的因果關係。國法國法,國家法令,是為了規束最基本的作奸犯科,沒有因作惡者獲利便是犯罪的律法。我不犯法,何來同罪之說?”



    霍昭汶犯下茶杯,抬眼看向昌平:“倒是姑姑以身犯法,千刀萬剮怕不足以平民憤。”



    昌平若有所思:“你比太子聰明。”



    霍昭汶:“太子端方穩重,高瞻遠矚,更是御下有方,小六何德何能可與太子比擬?姑姑莫被偏愛迷了心眼,失去判斷力才好。”



    昌平笑得非常愉悅:“你還比他謹慎,不愧是皇兄中意的儲君人選。”



    霍昭汶語氣很平靜:“姑姑慎言。”



    昌平看向戲臺,聲音也很平靜:“可是小六,你殺不了我。”



    霍昭汶眉頭一皺,還未開口便有人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頓時臉色劇變,扭頭瞪向昌平,似乎驚訝於她的心狠手辣。



    所謂無毒不丈夫,她倒能與之媲美,還更勝三分。



    抬手,霍昭汶低聲一句:“帶一路營兵前去……”看了眼昌平,他說道:“前去支援。”



    那人點頭,離開公主府趕回旅店回覆來請求支援的暗衛,速速領一路營兵趕去採石場。



    昌平唇角帶笑:“是趙白魚?”



    霍昭汶虛心請教:“姑姑從哪裡看出是趙白魚?”



    趙白魚和昌平認親後,老老實實縮了回去,連楊氏的案子都打發出去,還是剛才營兵來報昌平打算滅口採石場,提到請求支援的人是趙白魚,霍昭汶方驚覺他既低估趙白魚,還忽略了某些細節。



    昌平:“平博典殺了三個潮商,理由是看見潮商和趙白魚說話,透露了點牙行的陰私,今天有人來說是你到衙門報案,發現那三具埋在採石場附近的屍體,還提到有個小少年拿著老十的黃龍玉珏出面救你。我就想著,老十怎麼摻和進來了?除了你,還有誰知道管文濱算是老十的門生?”



    尋遍洪州,只剩下一個趙白魚。



    “許以二品大官,鼓動管文濱查楊氏和潮商的案子,進而追查採石場,藉此端了兩江官場和我這公主府……背後主謀看似是你,實則處處都有趙白魚上躥下跳的影子。”昌平嘲弄地看向霍昭汶:“小六,你自詡黃雀,殊不知趙白魚走在你前面,偶爾回頭引導你向前走,他才是那隻黃雀。”



    但凡有點傲氣的上位者都忍受不了被底下人愚弄的滋味,尤其是默認儲君的霍昭汶。



    霍昭汶面無表情:“循名責實,論功不論績,是個好用的臣子就行。”



    昌平諷笑不止。



    而此時戲臺正演到四品官被真正的罪犯和不知情的愛妻誤導,錯判無辜,受害者押赴刑場,人頭落地,枉死者的親人撞柱痛陳貪官汙吏,那清正的四品官愕然,才意識到判錯案子。



    霎時妖風襲來,天地變色。



    “碧血濺染我烏紗……草菅人命錯殺善良……”



    霍昭汶看向夜色,烏雲滾滾,風雨欲來,兩江的天變了。



    ***



    江西筠州、撫州、虔州,江東江寧、宣州、信州等多個州府縣官兵出動,或是闖進鹽場,或是木場、採石場,將睡夢中的活人滅口,再放火燒死,做出失火假象。



    因是離群索居之地,直到大火燒盡都沒人發現。



    與此同時,洪州府城郊外採石場。



    胡和宜帶來的一路營兵聯合李得壽闖進採石場,監工率先走出:“什麼人敢擅闖此地?”眼尖地發現李得壽,趕緊賠笑道:“原來是李總管,深夜來訪是有什麼事?”



    李得壽走出:“我做什麼都要跟你說?”



    監工自打嘴巴:“看小的糊塗!總管有什麼需要小的去辦,儘管吩咐。”



    “確有一事需要你幫忙。”李得壽走近,監工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下一刻就被掐住脖子,還沒反應過來就斷了氣。“希望你能閉緊嘴巴,到了陰曹地府也不要怪殿下。”



    李得壽看向被黑暗和寂靜籠罩的採石場,揮手冷酷說道:“不留一個活口!”



    營兵聽令,衝進採石場一邊殺人一邊放火,霎時火光沖天,慘叫連連,不少人警醒,逃過兇猛火勢和營兵追殺,終於衝到採石場大門,以為生路將近,結果被驟然拔刀的胡和宜攔腰斬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