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戈 作品

第27章 北極

    有人拉開了門,呼嘯的風雪聲更加清晰,帶進來了一股寒意。

    雪花被風吹了進來,沾在宋鬱的臉上,冰冰涼涼,很快就化成了水。

    宋鬱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她抬起眼,看見了進來的人是裴祉。

    因為帶了風雪進來,他低低地說了一聲,“抱歉。”只是嗓音微啞,應該是在室外凍的。

    裴祉放下肩膀上的槍,擱在一邊的矮桌上,槍柄上積了厚厚的雪。

    他順手拍掉了身上的積雪,走到角落裡放著考察人員東西的箱子裡翻找什麼。

    安全屋裡此時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僵持。

    宋鬱故作淡定地輕咳一聲,繼續捧著筆記本電腦打字。

    裴祉冷不丁地開口:“喝茶嗎?”他從箱子裡翻出一個容量很大的保溫壺。

    宋鬱動了動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沉默半晌,板著臉,彆彆扭扭地說:“可以喝。”

    裴祉掃她一眼,側臉線條繃得明晰,他的嘴角輕輕勾起,真是難得肯接他的話。

    隨著沖泡的水流聲徐徐響起,安全屋裡散發出一股苦澀而熟悉的味道。

    宋鬱愣了愣,問道:“這是馬黛茶?”

    裴祉遞給她保溫壺的杯蓋,“嗯,我帶了一些來。”

    碧綠色的馬黛茶入喉,一杯茶裡彷彿濃縮了一整個森林,原本寒冷的身體瞬間溫暖了起來。

    宋鬱透過安全屋小小的圓形窗戶,看見外面是蒼涼的雪白大地,她卻彷彿重新回到了那一片潮溼悶熱的雨林。

    那時候他們還能好好說話。

    安全屋裡很安靜,隔絕了外面的風雪,而氣氛逐漸和緩。

    半杯茶喝完,宋鬱握著還帶有餘熱的杯蓋。

    “你怎麼沒和吳月他們去基瓦利納?”她問。

    白天的時候,吳月和張鋮中途搭乘固定翼飛機離開,他們要去到北極圈附近,一個名叫基瓦利納的小島上,島上住著一百多個因紐特人,依靠捕獵鯨魚和海豹為生。

    小島上的凍土層變薄,土地鬆軟,小島的面積在不斷縮小,到現在已經只剩下一條窄窄的海岸線。

    今年是小島還住人的最後一年,到了來年,所有的居民都要搬遷到距離海平面更高的陸地上。

    聽吳月說,裴祉已經連續六年去小島上做田野調查,和島上的居民很熟悉,按理應該也去才對。

    安全屋裡沒有凳子,東西都是隨意堆放,裴祉懶散地靠在牆邊,兩條長腿交叉,微微躬著背。

    好像是累極了,他的眼眸低垂,手裡捧著杯子打轉,速度很緩慢,手指骨節的地方被凍得很紅。

    半晌,他終於開了腔,聲音低緩,透著淡淡無奈,“今年我不想和他們道別。”

    “......”宋鬱怔怔地望著他,嗓子眼裡變得乾乾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裴祉直起身,提起擱在箱子上的保溫壺,“還要水嗎。”

    宋鬱回過神來,舉起杯子去接。

    熱水從保溫壺裡倒出來,冒著白氣。

    “你知道北極被視為地球環境的金絲雀嗎。”

    裴祉解釋道:“以前金絲雀被放在礦井裡,用作監測空氣質量,只要有非常輕微的氣體洩漏,金絲雀便會死去。”

    剩下的話他沒再說。

    但宋鬱也知道是什麼意思。

    北極這一隻地球環境的金絲雀,正在慢慢死去。

    這是宋鬱第一次聽他講那麼多的話,重新倒滿熱水的杯蓋捂在手裡,暖意卻傳不到身體。

    她張了張嘴,訥訥地問:“我們能做什麼嗎?”

    裴祉和她的目光對視,漆黑一團的眸子裡很是平靜。

    “只能閉上眼睛。”他說。

    其他的什麼也做不了。

    宋鬱:“......”

    話題變得很沉重,從科考隊建站以後,就有的那種無力感,在此時達到了最強烈,將她裹挾。

    又是許久的沉默。

    宋鬱盯著杯子裡的馬黛茶,從熱變冷,入喉更加苦澀。

    她嚥下最後一口茶,“所以你才從地理學轉去研究人類學的嗎?”

    裴祉眼皮掀起,有些訝異地看著她。

    “何復告訴我的。”宋鬱解釋說。

    聞言,裴祉低低地輕嗤一聲,“你們倆倒挺熟。”還在背後議論起他來了。

    “差不多是這個原因吧,覺得沒什麼意思。”做再多的研究,也改變不了金絲雀死亡的進程。

    茶喝完,他將杯子隨意地擱在箱子上,拿起槍,背身朝宋鬱揮了揮手,“走了。”

    -

    北極白天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短,等再過幾天,就會迎來極夜。

    每天傍晚,大家重新回到雪龍號上,提交第二天的作業申請表,由考察隊的首席科學家審批。

    宋鬱作為隊伍裡唯一一個非專業人員,平時的作業申請表裡就只寫“採風”兩個字,今天卻寫得格外認真。

    吃過晚飯,宋鬱就被叫去了會議室。

    鋪了紅色地毯的會議室裡,坐著首席徐教授和船長。

    裴祉坐在他們的對面,翻著一沓的作業申請表,食指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

    船長手裡拿著一張作業申請表,頭痛地擰了擰眉。

    “小宋啊,你的作業申請表,是不是寫錯了?要不再改改。”

    宋鬱搖搖頭,“沒錯,我就是想去拍冰川。”

    “我看直升機每天都會帶考察隊員去到那邊,我可以跟著一起過去,然後在冰川對面的小島待一天,次日再搭飛機回去。”

    “胡鬧。”船長拍了拍桌子,難得有些生氣,“專業的考察隊員都不敢留在外面過夜,萬一出了什麼意外,誰來負這個責?”

    首席徐教授更為沉著穩重,他扶了扶鼻子上的金絲細邊眼鏡,眼眸微微眯起,聲音徐徐地問:“你為什麼想要拍冰川啊?”語氣溫和得像是在問小朋友。

    宋鬱輕抿唇,答道:“我想去拍冰川死亡的過程。”

    聞言,裴祉的眼皮掀起,看了她一眼。

    船長一陣無語,“什麼冰川死亡不死亡的,我是搞不懂你們這些玩藝術的。”

    “而且你就算想拍,也可以等下次帶上更專業的團隊來一起拍,這次你只是來確定拍攝內容的,沒必要自己去拍吧。”

    宋鬱表情執拗,沒有動搖的意思,“我怕下次再來,那座冰山就已經不在了。”

    再過幾天北極就要迎來極夜,到時候就更拍不到了。

    她頓了頓,小聲地嘟囔:“我才不想閉眼。”

    “......”裴祉翻作業申請表的動作停住,指尖在一頁紙上摩挲許久。

    船長又氣又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行,到了晚上溫度會很低,萬一有風暴,直接就把人吹沒了。”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會議室裡的氣氛僵持。

    宋鬱低著頭,一聲不吭。

    許久。

    “她知道。”裴祉的聲音淡淡,打破了寧靜。

    宋鬱回過頭,正對上他漆黑的眼眸,彷彿曜石一般深邃幽沉。

    心臟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

    裴祉將手裡的作業申請書隨意地丟到桌上,扔下一句:“我陪她去。”

    作者有話說:

    裴祉:順便試試我體力行不行。

    宋鬱: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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