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染芳華 作品

第53章 第53章

    林九娘一嘆, 道:“聽柳家人的話頭,是那姑娘昨日來了鎮上就再沒歸家去,家裡也尋了一整晚了, 都沒找著,家裡人猜著, 恐怕是被人掠賣了。”

    林九娘心中還有些猶疑,柳家人的古怪之處說是不說, 又怎麼說才好。

    然而這猶豫的一息功夫,陸承驍已是等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林九娘那一段話聽過來的, 媒人一張一合的嘴,吐出來的話一個字一個字他都聽進了耳中,組合在一處卻全成了震耳的轟鳴,他都有聽到, 卻一個字也不願意懂。

    他與她約好的, 兩日內他去提親,他如約去了,可為什麼……

    陸承驍唇上的血色幾乎在那一霎褪盡,慘白到林九娘再多一個字都不忍言說。

    那是一種極奇詭的體驗,愕然、疼痛、驚惶、不敢置信,這種種情緒來得太過猛烈,猛烈到一息間就能將人滅頂, 剩副軀殼不致死, 卻又分明生不如死, 慈悲又殘忍。

    軀殼空洞到彷彿失了靈魂, 然而這樣的空洞麻木中, 陸承驍心中卻有另一道名為營救的念頭, 讓他收束神魂,以極快的速度將半個自己從空洞中抽離。

    “爹、娘,我去趟柳家村。”他張口,留下這麼一句話,人已經離了正廳。

    陸洵和陳氏哪裡放心,一個喊著八寶備車,一個請林九娘幫忙打探一下昨日鎮上有沒有發生什麼掠賣人口的事情,光天化日的要帶走那麼大一個人,細打聽下,總有人能看見的吧。

    林九娘是個媒婆,鎮上三教九流就沒有她不熟,陳氏這一請託,她連連應下。

    由八寶趕車,陸家夫婦直追著陸承驍就向柳家村去,他二人一走,原本在偏廳沒露面的長媳秦氏出來張羅著送林九娘,把人送出門後,想一想不放心,同相隨出來的陸霜道:“霜兒你幫忙照應一下昱哥兒和瑞哥兒,我也出去打聽打聽吧。”

    陸霜是昨晚才知三哥有心上人的,今兒原是去提親的好日子,未來三嫂卻出了這樣的事,豈有不應的,只道:“大嫂快去,家裡有我。”

    陸家在家的這算是整個人都動了起來,因著一個還不曾謀面的姑娘。

    陸承驍此去柳家村,一路上也是心亂如麻,又很清楚此時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強行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而此時,柳家也熱鬧非常。

    原來一大早因鎮上的林九娘進村裡來打聽柳康笙家,進了村後是沿途問路過去的,這就不知道叫多少人聽到了,婦人們湊到一處,閒著可不就是拿這事說嘴。

    有認出那是鎮上的媒人,都猜測這是有人給柳漁說媒來了,巧的是昨日才招待過陸太太的那一位婦人也在,這一下可是得意,就把昨日陸太太來家的事繪聲繪影說了一回,陸家是什麼人家,又是多富貴,在縣裡都有布鋪,說得是唾沫橫飛。

    一群村婦聽得也是咋舌連連,又欽又羨:“柳康笙這運道,養了漁兒這麼個姑娘,以後是要發達了。”

    也是巧了,陳槐花也在場。

    陳槐花是哪個?正是鎮上陳家幫工的陳媽那妹子,先還帶著陳媽悄悄相過柳漁的那一個。

    因著一個姐姐在鎮上大戶人家做活,這陳槐花對鎮上的大戶人家可比村裡這些人要了解得多些,常能從她姐那裡聽些邊邊角角的事情,這陸家,陳槐花可是如雷貫耳,無他,發跡得快呀,她姐那東家太太可太喜歡暗下里拿陸太太作比了,從出身到行事都要比一比,沒想到這回連相媳婦都撞一塊來了。

    陳槐花心裡嘖嘖,前頭還道是陳家兒子瞧上了漁兒丫頭,可她姐來了那一回,後邊也沒見有動靜了,倒是這陸太太來得快,自己親自來了一趟,轉天竟然媒人就到了。

    又想起上回她姐來時那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兒,遮遮掩掩的,那陳太太是生怕給人知曉了他們陳家打聽漁兒丫頭吧,嘖,跟怕誰沾上她似的,看,現在比陳家富貴的陸家來了,可不就是她說的,柳漁這樣好的姑娘,那有眼光的都得是搶著要,不說別的,只說下一代子孫,只要有她一半好看,想想都能美上天去。

    陳槐花已是想好了,下回再見她姐啊,要好好說說,瞧不起誰鄉下姑娘呢,搶手著呢。

    不過這陳槐花雖喜湊熱鬧,卻不是那起子好搬弄口舌的,說話尤其知分寸,除了跟自己家姐說道幾句,在外邊倒是口風嚴謹得很,尤其這會子陸家已經來提親了,對於陳家原來打探過柳漁的事,她是捂在肚子裡一個字兒也沒往出透。

    鄉下小村太閒了,閒得只要有一樁熱鬧都要逢人搬三句,於是不過一個多時辰,鎮上陸家來柳康笙家提親,陸家公子要娶柳漁的事就滿村都傳遍了。

    這不半上午的,呼啦啦一群村裡人全圍去了柳家瞧熱鬧攀交情去了。

    村民們以為的柳家,是柳康笙喜氣洋洋,王氏笑意盈盈,給一眾鄉鄰端條凳拿竹椅,一人泡上一碗茶,再拿些個自家收的炒花生炒瓜子招待招待,散散喜氣兒的。

    可等一進柳家,來湊熱鬧的都傻眼了,這——哪哪也瞧不出喜氣啊。

    柳康笙臉拉得跟驢臉有得拼了,王氏那一張臉可更精彩,跟染布桶裡滾了一回似的,紅紅紫紫好不熱鬧,平日裡最喜歡端長媳派頭的伍氏影兒都沒見,東屋裡嗷嗷鬼嚎的——聽著是柳大郎

    村裡人可不知道直白委婉怎麼寫,瞧瞧這場面,當下就有那嘴損又瞧熱鬧不嫌事大的問了:“喲,你們家這是怎麼了,不是,王氏你這臉是被打的吧?”

    “東屋裡嚎的,是大郎吧,這怎麼了啊?你家漁兒呢?聽說陸家來提親了是不,就是在縣裡有布鋪的那個陸家。”

    這裡的話還沒答呢,新一波人來了。

    熱鬧太大了,村裡老少爺們都湊過來了,愛湊熱鬧的可不止娘們,爺們也是不差的,有那年紀和柳康笙一般爺爺輩的,一進門就道:“康笙,跟陸豐布鋪的東家做了親家,你這是要發了啊,回頭你們家大郎、二郎、三郎是不是都能縣裡謀個活計了啊。”

    柳家不大的院子裡外裡擠了個水滯不通。

    柳村正擠在人群裡嘖嘖,柳康笙這回要吐血吧,金鳳凰折騰沒了。

    想想昨天那婦人的交待,柳村正就冷眼旁觀,倒看看柳康笙有沒有臉說柳漁已經被他賣了。

    柳康笙當然沒臉說,他原是想得好,做幾天把戲,擺擺樣子找柳漁,把聲勢弄浩大來,戲做足了,讓村裡人都知道是柳漁見天往鎮上跑,招了人的眼才被人掠賣了,可他哪想到會有個陸家來提親啊,現在可好,戲臺子都還沒來得及搭,一家子老少被村裡瞧熱鬧的堵家裡了。

    柳康笙臉色難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王氏見家裡來了這麼一大群人,只覺被打得沒臉見人,就避回了正屋去,柳家平日裡最愛跟婦人嚼舌的伍氏今天縮東屋不敢出來,文氏挺著大肚子,就在堂屋站著不往人堆裡扎,面上也瞧不出神色,而柳漁連影都還沒見著,到這會兒誰還瞧不出點不對勁呢。

    有那瞧熱鬧不嫌事大的婦人起鬨架秧子:“漁兒呢,出來說說話唄,以後嫁進陸家再想見著也不容易了,還指著她記著村裡的伯孃嬸子,以後去布鋪買鋪能給些實惠呢。”

    誰交得出柳漁。

    陸承驍便是這時候到的,要打聽柳康笙家實在太容易了些,村口一問,人家把路一指,說現在圍著人最多的那一家指定就是。

    不說人如良玉的錦衣少年,只那一匹健碩的駿馬,就引了一村子多少孩子奔跑著追在後邊,陸承驍策馬到了柳家門外時,圍在院外的村民都看傻了眼。

    這是陸承驍第一次看到柳漁生活的地方,一眼可知的貧窮,然而他此時卻生不出任何旁的思緒來,心中執著的唯有救人這一個念頭。

    陸承驍翻身下馬,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他在院中環視一眼,“敢問哪一位是柳漁柳姑娘的父親?”

    十八九歲的少年郎,或許是身份,或許是一身寒意肅殺,誰也不敢把他當個年輕後生對待,當下都望柳康笙。

    柳康笙心裡也生出幾分懼意來:“我是。”

    “我是陸承驍,今日家父家母請媒人來,正是為我向柳姑娘提親,媒人回去說柳姑娘被掠賣了,我來問一個說法。”

    掠賣了,人群炸了開去!

    柳漁被賣了!

    柳村正心裡呸一聲,掠賣,這老匹夫真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