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33章(無瑕君子)

    葉逢時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訝然道:“這是為什麼?你是你爹孃獨女,怎麼能不在家奉養父母,反倒讓外人來嗣續?”

    素節天真道:“這也沒什麼奇怪啊,我爹孃沒有兒子,日後總要有人承繼宗祧,因此挑了族中的血親,那些沒有後嗣的人家不都是這樣安排的嗎。”

    “這怎麼能一樣……”葉逢時焦急道,“你母親不是長公主嗎,地位還在你父親之上,竟能接受徐家的人,來承繼家業?”

    “你不知道,我爹孃恩愛,阿孃什麼都聽我爹爹的。再說我阿孃是出嫁,不是招贅,自然要以徐家血脈為主。我呢,出嫁從夫,孃家事自然也顧不上,有個兄弟來替我盡孝也挺好的。你放心,將來家業雖然都要傳給族弟,但我畢竟是爹孃親生的女兒,我爹爹說了,一所宅子定要替我們預備的,總不好讓我們和兄嫂擠在一個屋簷下。”素節侃侃說罷,仔細看著葉逢時的神情,自己臉上雖掛著笑,心卻一點點涼了下來。

    她看出來了,他並不認同這個做法,他覺得女兒只得孃家一個宅子遠遠不夠,雖然他沒有功名、沒有聘金,但公府的一切,將來都應該是女兒女婿的。

    可他還想保有一點體面,一再拿大道理來說服她,“羊有跪乳之恩,烏鴉有反哺之義,若是不能親自奉養父母,豈不是和禽獸無異?”

    素節照舊裝得聽不懂,笑道:“父母當然要奉養,我從來沒說出了閣,就對爹孃不管不問了。”

    “可是……”葉逢時擰眉道,“若是家裡有了嗣子,你的一切都會被取而代之,日後回家也不再是回孃家,是回族弟家了,你不覺得委屈嗎?”

    素節臉上的笑意終於慢慢隱匿下去,冷冷望著他道:“你不是說過,只要和我在一起,那些身外物都可以不去計較的嗎?還是先前的我是獨女,你才願意和我談婚論嫁,我若是有兄弟姐妹,你就不願意迎娶了?”

    葉逢時見她變了臉色,忙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為你不平罷了。”

    “有什麼可不平的?”素節道,“我家從未說過要招贅,嫁女兒的人家,家家都是如此。”

    “可……可……”葉逢時道,“就算令尊要招個嗣子傳承家業,也得先緊著你這親生骨肉吧。”

    素節沉默下來,奇怪之前自己怎麼覺得這人滿腹才情,是個無瑕君子,難道是因為那時從未傷及他的利益,他還願意戴著假面偽裝嗎?如今越是深交,越發現他的不堪,不免要懊悔自己瞎了眼,怎麼會看上這樣的真小人。

    “我為什麼不能傳繼家業,難道你不知道嗎?爹爹和阿孃要放棄我,就是因為你啊!”她終於忍不住哭出來,“你只是個舉人,我不嫌棄你,你家道艱難,我也沒有挑剔你,可你憑什麼覺得拿六十兩聘金,換取一所陪嫁的宅子還不夠,還要繼續算計我孃家的產業?果真……果真窮則生惡,幸好我不曾真的嫁給你。要是蒙著眼睛出了閣,那我將來會過怎樣的日子呢,怕是要被你們一家子敲骨吸髓,永世不得超生了吧!”

    葉逢時見她這樣,一時慌了神,畢竟心思單純的大樹不好找,既然是長公主和國公的女兒,總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忙變了話鋒道:“你別哭,別哭啊,我哪裡是這樣的意思,你誤會我了。好好好,他們找嗣子就找嗣子,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罷了,你我大可心平氣和地商議,又何必動怒呢。”

    車內的肅柔這才下車來,拉過素節,讓女使送她登車,自己回身對葉逢時道:“葉公子飽讀聖賢書,應當知道‘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的道理。別說縣主未和你成婚,就算果真嫁了你,你也不應當去算計人家的產業。日後公子若是再高攀貴女,還是要以真心待人才好,縣主良善,不會和你計較,換了別家,恐怕就沒有那麼輕易罷休了。”

    葉逢時被這一場變故弄得進退維谷,對這從天而降的程咬金,也只有乾瞪眼的份。

    這天底下,難道真有願意捨棄通天捷徑,而選擇一步一叩首的男人嗎?他自覺並沒有做錯什麼,怎麼就引發出這樣的軒然大波來。

    縣主要走,這一走恐怕就無法挽回了,他匆匆上前攔阻,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素節耳根子軟,只要說些好話,她一定會回頭的,便扒著車門道:“你聽我說,我並不是你想的這樣,一心圖謀你的家產。我們是怎樣相識的,你還記得嗎?當初你一個人在臘梅樹下賞花,我並不知道你的身份,咱們是一見鍾情的啊!如今既然談婚論嫁,再不是吟詩作賦閒談人生了……這幾日我為籌措聘金四下奔走,你一點都不知道。我是為著我們的將來啊,如果你爹孃是因你下嫁我,而去匆匆過繼嗣子,我怕你日後會後悔,屆時又來怨怪我,那我豈不是萬死難辭其咎了嗎!”

    素節坐在輿內,臉上流露出無邊的失望來,“是我要嫁你的,只要你不負我,我哪裡來的後悔?我自小過慣了富貴日子是不假,但我也不是吃不得清粥小菜,反倒是你,不願意讓公府產業旁落,你計較得比我更多。”她說完,勻了口氣道,“你們一家子打的什麼算盤,別以為我不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那奸滑的嫂子到處說我偏要嫁你,我若是真的嫁了你,往後哪裡還能抬起頭來做人。再者,你嫂子不是替你預備了八十兩聘金嗎,怎麼到你嘴裡變成了六十兩?想必在公子心裡,我只值六十兩吧!好了,公子也不必再和我多費口舌了,你我就此別過,望你以後珍重,少些算計,多些真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