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林然一字一句:“景爍,如果是我耽誤了你,那我寧願我從一開始就沒出現在你身邊。”

    元景爍腦子嗡地一聲。

    像是有重錘擊中腦後,乍一下之後,是陣陣綿長的鈍痛,讓他好半響甚至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他木然望著她,像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他願意傾盡所有保護、追求的人,卻否認了他的愛情,她拒絕得那麼斷然,她能說出那麼狠的話,寧願否認自己的出現也不給他一點希望,一個拖著他、讓他有奢望的機會都不願意給。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她看著他的眼神有多溫柔,她的心就有多冷硬。

    有溼潤的東西從眼眶流下來,元景爍啞聲說:“林然,你的心是石頭做得嗎?”

    林然望著他,當然不忍。

    可是長痛不如短痛,他還年輕,跨過這個坎兒,時間終究會讓他淡忘這些痛苦,而痛過捨棄過之後,他才可以走向更廣闊的未來。

    他可以怨她、恨她,可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好最長遠的打算。

    林然狠狠心,堅定說:“無論你信不信,我是希望看著你變得更好。”

    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元景爍第一次體會到絕望。

    他終於明白,什麼是真正的無情。

    哪怕那少年很優秀,哪怕他年輕、英俊,哪怕他善良、正直、驕傲…江無涯想,可她有一雙那麼明亮清澈的眼睛,清澈得倒映著所有人,又裝不下任何人。

    元景爍看著林然,她就在他對面,像是觸手可及,可是他永遠都觸不到她。

    因為這世上真的有,永遠抓不到的東西。

    那是她的心。

    ……

    天上不知何時飄起雪花。

    元景爍閉上眼,很久才睜開。

    他眼中的金光漸漸消失,伴隨著消失的,還有被象徵著墮魔的黑氣和溼潤的光亮。

    零散的雪花中,她站在他對面,望來的目光憐惜得近乎悲憫,那個強悍冰冷的大妖漠然負手站在不遠處,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擾,只像冷眼看著一場鬧劇。

    他們有著同樣的白髮,身上有著莫名相近的氣質:成熟、強大,都像長者看著個年少輕狂、不懂事的孩子。

    他就是那個不懂事的孩子。

    元景爍慢慢彎下腰,撿起孤零零掉落的刀,收回刀鞘。

    他望著林然,望了很久,忽然笑一聲。

    他說:“林然,那就如你所願。”

    他轉過身,慢慢地走。

    青色髮簪從袖口滑入掌心,他摩挲著上面曾無數個日夜翻來覆去琢磨、小心翼翼雕琢出來的花紋,哂笑一下,突然用力。

    青簪化為齏粉,細碎的粉末從手縫飄落,無聲散在地上,雪花落在他肩膀,他背對著她,漸行漸遠。

    “景爍。”

    雲長清匆匆趕來,望見他眉目,臉色頓時變了變,擔憂地叫他。

    元景爍沒有說話,連步子都沒變,只慢慢繞過他離開。

    他踏進淬心塔,一路走上第九重。

    柔軟的手臂像藤蔓纏住他脖頸,這一次他沒有推開它。

    元景爍安靜站在那裡,姣好曼妙的身體貼上他強健的背脊,響起女人熟悉的輕笑。

    “我說了你抓不住她,是不是。”

    心魔下巴搭在他頸窩,蛇一樣細軟的身體攀在他身上,它摸他修長的脖頸順著滑過胸膛:“但是沒關係,你還有我。”

    “我就是她,我比她更好。”

    纖細的手指虛虛撫過腹部柔韌的肌理,慢慢往更下面滑:“你想要的我都有,我可以滿足你所有的慾望、那些不敢宣之於口的貪念…”

    “我真的喜歡她。”

    元景爍突然開口,像是喃喃自語:“我心裡很疼。”

    心魔一怔,隨即笑得更甜蜜,柔聲說:“我和她不一樣,我不會傷害你,我不捨得的,我只會愛你、我會比你愛我更加倍地愛你。”

    他笑起來。

    他的笑容不再像之前那樣冷酷或者輕佻、故作的老成,不再像是永遠壓抑著什麼沉重的負擔、被什麼枷鎖束縛著。

    很難形容那種感覺,但就像年輕的雄獅褪去燦金的軟毛,長出象徵成熟獅王的棕褐色鬃毛,說不清道不明的,一下子不一樣了。

    心魔看著他英俊的側臉,恍惚覺得,他長大了。

    從少年,變成了一個男人,一個逐漸強大而散發出可怕吸引力的男人。

    它心頭有一種得逞的快慰,又兼之說不清的遺憾,那更融匯成種異樣的渴望,它忍不住把唇貼向他的臉,想親一親他。

    “我想把心捧給她,可是她不要。”

    心魔急促說:“我要!我要!”

    他又笑了一聲,笑得真是好看。

    心魔有些著迷地望著他,下一瞬,卻聽見刀鋒割開皮肉剎那的撕裂聲,它忽然感覺渾身一涼。

    它該是沒有感知的。

    心魔僵硬地低下頭,看見一把刀貫穿它的腹部,大股大股殷紅的血,從前面男人被橫貫的身體湧出來,可他似一無所覺,只反手握著刀柄,慢條斯理捅得更深。

    “她不想要,我也不至於搖尾乞憐非給她塞。”

    心魔聽見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戲謔而漫不經心:“可是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心魔尖嘯著化為滾滾黑氣,淬心塔第九重轟然坍塌。

    元景爍慢慢拔|出刀,腹部泊泊血口癒合,他視若無睹,只踩著黑氣湮沒後重新顯露的石階,一步一步走上塔頂。

    整個幻境已經搖搖欲墜,在劇烈晃動的塔頂,安靜佇立著一塊古老的石臺,上面懸浮一團有如活物流動的光影,而在那石臺之前,豎立著一道無形的波紋狀結界。

    元景爍淡淡望著,伸出手,染血的手指毫不猶豫觸向結界。

    流紋的水波散開,他的意識彷彿被拉扯,被拉扯回那片上次看見過的雪山,他終於看見那場幻夢最後的場景。

    元景爍眼看著,皚皚風雪中,身披狐氅、皎如海霧春月的美麗青年緩緩彎腰,修長白皙的手,從地上摘起一朵花

    葉瓣細長,泛著盈盈藍光,葉脈清冽如溪。

    那美麗青年凝著面前的藍花,眼神慢慢化為晦暗的詭譎,指尖輕撫了撫,唇角溢出溫柔一聲低嘆:“還真的是…清心草啊。”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