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雨竹 作品

番外 陰間(一)

看到劉聰派人送來的毒酒時,趙仲輿只短暫的傷心悲憤了一瞬。

被俘虜之後,他便做好死亡的準備。

其實,好幾次夜深人靜之時,他都想殺死自己;好幾次眼見劉聰羞辱皇帝,他都想衝上前去刺殺劉聰,以求一死……

每當此時,他哥的陰沉的臉,不屑的目光就出現在他腦海中,那目光好像在說,軟弱,無能,猶如孩童一般衝動,一個人死得毫無價值,不如苟且偷生。

趙仲輿就只能忍住求死的衝動,皇帝性情柔弱,即便被劉聰逼得穿奴僕的布衣,手執酒壺為匈奴權貴倒酒也沒有反抗之心,而他是朝廷被俘官員中官職最大的,他要是死了,皇帝和剩下的晉臣更是沒有活路。

最要緊的是,他們所受的屈辱會成倍的落在他們身後的晉臣、將士和晉民身上。

他得為他們保存一點尊嚴,以期能鼓動身後的晉臣和將士們的士氣。

他幫不了晉國和趙含章許多了,只能苟延殘喘,讓漢人和將士們的臉面不至於被踩得太狠。

所以,在看到匈奴人給他和皇帝送來的毒酒後,他是高興的。

他知道機會來了。

皇帝不死,朝廷多少有些受制於匈奴,哪怕他們新立了太子,甚至新立皇帝。

士氣還是會受影響。

這下機會來了。

只要皇帝死了,且死得壯烈,死得略有體面一些,他晉國的將士和百姓,即便是為了皇帝報仇,也會奮起反抗。

所以趙仲輿願意在此基礎上再加一片羽毛,以他的死亡。

所以,趙仲輿親手喂皇帝喝下毒藥,然後把剩下的毒酒全都灌給了自己。

他忍著腹中絞痛,最後連著心臟都絞痛不已,但很短,似乎只有一瞬間,身體上的疼痛都消失了。

趙仲輿再睜開眼睛便處於一種很奇異的狀態,他一時有些懵,一度以為剛才激烈的反抗和毒酒等都是做夢。

但……眼前的一切更奇異。

這似乎是一片混沌之中,在他睜開眼睛之後,周遭的一切才慢慢清晰,他這才發現自己似乎身在一片荒蕪空曠的地方。

念頭才閃過,一個個人影閃現,不多會兒,他目光所及之處全是人,身邊也都站滿了人。

只是他們身上血糊糊的,他還看到了好幾個熟人,他們臉上一片迷茫,目光空泛的掃過他,似乎沒有看見站在眼前的自己。

趙仲輿沉默。

他的沉默震耳欲聾。

他已經明白過來,他死了,他看見的這些人,也全都死了,他們現在已經不是人,而是鬼了!

他瞬間沒了探尋和說話的慾望,前方似乎有什麼指引著他,雖然他是第一次來這地方,卻知道要去的方向。

所有鬼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去,很快,落在他後面的人也很快醒過神來,知道自己死了。

於是後面一陣鬼哭狼嚎,還有罵罵咧咧的聲音,人都死了,他們還在罵劉聰,罵匈奴,罵王衍,罵司馬家各個王,還有罵武帝的。

不知道陰間的地理是怎樣的,他活著時很少見到這麼多人,此時在陰間,目之所及都是鬼,擠擠挨挨的鬼,越往前走鬼越多,好幾個鬼從他身邊擠過去時還踩上了他的腳。

趙仲輿低頭看自己的腳,他也是鬼,被鬼踩過去並不疼,但這對他來說依舊不能接受。

因此臉很醜。

從他身邊踩過去的年輕鬼見他黑臉,再打量到他身上掛著的錦袍,立刻不樂意了,呸了他一聲道:“喲,大官還以為在陽間呢,告訴你,這是陰間,死了的都一樣,管你是達官貴人還是乞丐,都一樣。”

他揮舞著拳頭道:“再盯著我看,揍你!”

說罷拳頭就揮到趙仲輿臉前,就快要貼住他的臉時,趙仲輿身上金光一閃,攥著拳頭的人就握著手哀嚎起來。

周圍麻木的鬼一嚇,臉上都有表情了,紛紛一蹦三尺高,遠離那鬼,一群鬼可能還不適應魂魄的輕盈,蹦得太高,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大家看到那鬼的手背冒出一陣青煙,然後他整個人都有些模糊了。

趙仲輿也瞪大了眼睛看著。

不一會兒,有鬼差過來押人,掃視一眼便知道是什麼情況了,鬼差著重打量了一下趙仲輿,臉色微緩,“此人受民間供奉,有大威望,大功德,你還敢與他動手,豈不是找死?”

“你魂體淺淡,先去泡一下鬼池,等魂體恢復了再去投胎吧,不然這樣投胎,用不了多久就又死回來,越投胎魂體越淡,到最後只能投畜生道了。”

不僅那鬼,趙仲輿對這番言論也很驚訝,連忙問道:“尊駕,投胎六道不是按生前善惡來分嗎?若有大威望的人就有特權,那……”

那司馬家那幾個王爺,王衍之流豈不是也能在陰間橫著走?

他們為禍人間,到了陰間竟然也不受處罰?

鬼差面露不屑,但因為趙仲輿身上的功德,還是和緩了聲音答道:“陰間的善惡和你們人間不一樣,聲望的測定自也和你們人間不同。”

“比如王衍,在人間,他不比你有聲望?但他無人供奉,身上可沒有你的功德。”

此時,落在趙仲輿身後的同僚鬼也走到了這裡,看到趙仲輿,他們就拉著他泣不成聲。

明明都成鬼了,但淚珠還是成串成串的落,也不知道為什麼鬼會流淚。

“尚書,嗚呼,你死得好慘啊~”

趙仲輿見他胸前破了一個大洞,即便已經成鬼,那個洞也沒補起來,不由長嘆道:“嚴郎中,你比我慘啊~”

他是喝毒酒死的,痛了不到一刻鐘就斷氣了,看著比他們死得都體面。

嚴郎中不覺得,他還緊緊地拽著趙仲輿的袖子,大哭道:“尚書一死,我等的心也死了,晉臣已經沒有活路,所以下官等來追隨陛下和尚書。”

嚴郎中說到這裡,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左右看了看問,“陛下呢?”

趙仲輿:“陛下乃天子,定另有去處。”

鬼差冷哼一聲道:“他也就比你們早走了一會兒罷了,只要是在這陰間,早晚會見面的。”

說罷領著他們往前去,走的路上,有的鬼想插隊,被鬼差一鞭子抽飛。

很快,大家就知道有功德和沒功德的區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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