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三兩 作品

第98章 第 98 章

    年關過後,戰事更加緊迫,士族紛紛逃散,從前不被重用的寒門也走上了朝堂,開始挑起了最後的重任。

    而魏氏也在戰事中元氣大損,先有魏恆的醜事,再有魏玠投敵,而後魏禮接替了魏玠的位置,卻也只是差強人意,其餘各支也是死傷大片,魏氏四房在守城中更是幾近滿門死絕,如此情形下,南下避禍修養生息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段時日裡,薛鸝時常在宮中待著,又目睹了夏侯婧殺死兩個男寵,而後是太尉走入太極殿如正主一般目中無人。眼前都這般情形了,夏侯氏一族竟還不慌不忙,絲毫沒有要狼狽逃離洛陽的意思。

    戰場上的消息傳到宮裡總是要晚上許多,初春時薛鸝才知道魏玠帶領叛軍,將魏禮所領的兵馬盡數殲滅,又在危難中救了趙統的性命,因此大受重用,卻也讓他招致了更多的罵名。

    而後他替趙統遊說士族,收攬了許多寒門起義的將領,在叛軍中頗有威信,幾乎是百戰百勝,勢如破竹。

    如此一來,洛陽更是岌岌可危。

    初春之時冬雪漸消,洛陽的百姓們聽聞了叛軍所到之處白骨成堆,從開年便人心惶惶,上元節的燈會也不比往年熱鬧。到了即將入夏的時候,城裡更是尋不到從前作威作福的紈絝身影了。

    薛珂拗不過姚靈慧整日哭鬧,加上在洛陽有要務要辦,帶著她一同又回到了洛陽尋找薛鸝。

    適逢二夫人身體不大康健,魏蘊也在危難之際從南邊回了洛陽探望母親。得知此事後,薛鸝離了宮去見姚靈慧,趙暨見她有晉炤護著,也沒有阻攔的意思。

    此時,叛軍已經攻打到了洛陽城不遠處,城中的軍民四處逃散,街市上混亂一片。薛鸝不好讓人知曉魏玠的意思,因此在回到魏府的時候,沒有讓晉炤再繼續跟隨自己。府中有魏蘊在,想來她也會平安無事,何況如今人人都道她身世可憐,被魏玠強行擄走,與他是不共戴天,可憐她還來不及。

    姚靈慧在府中正哭訴著打聽薛鸝的消息,薛珂則無何地拍著她的肩安慰她。其餘人也是面色沉鬱,不知該如何給她一個交代,畢竟是魏玠帶走了薛鸝,他出身魏氏,又讓魏氏蒙羞,如今姚靈慧上門要找女兒,他們也是面上無光。

    只是忽地有人來傳,說是薛娘子找上門來了,所有人都驚愕地愣在了原地,姚靈慧的哭聲也止住了,反應過來後,立刻提著裙角快步奔走出大門。

    魏蘊也被侍女扶著跟在他們身後,遠遠地便看到了一個穿著柳色裙裳的女子。

    薛鸝在廊下緩步走近,魏蘊再見她總覺得恍若隔世,誰能猜到不到一年的光景變故如此之大。

    姚靈慧一見她便哭得喘不上氣,幾乎整個人都哭到要昏過去了,薛珂連著哎呀了好幾聲,苦笑著扶住她,看到薛鸝也是不禁嘆息,口中只說著:“鸝娘受苦了,受苦了……”

    薛鸝心頭五味雜陳,擁著姚靈慧安撫她,謊稱自己從魏玠手上逃脫後,被梁氏的旁支收留,而後尋到機會偷偷回到洛陽,只是惹了亂子,無顏再叨擾魏氏,想等知曉阿孃消息後再南下去尋他們。誰知如今他們回洛陽來尋,她一聽聞立刻便趕了回來。

    薛鸝稍稍蹙眉,便是一個楚楚可憐的嬌弱美人,旁人聽了便只覺得她受盡坎坷,實在是可憐,都沒有疑心她話裡的真假。

    薛珂聽了怒從心中起,咬牙切齒地罵了魏玠兩句,薛鸝睨了他一眼,說道:“事情都過去了,爹爹也莫要再提。”

    薛珂順著薛鸝的意思,果真不再多話,夜裡魏府為了替薛鸝洗塵壓驚,置辦了一場酒宴,薛鸝聽阿孃說了半日的話,才有機會同許久不見的魏蘊寒暄,走近後才發現魏蘊腹部微微隆起,竟像是有了身孕。

    薛鸝怔住了,而後便聽魏蘊淡淡道:“這孩子已有五月大了。”

    薛鸝抬眼去看魏蘊,嫁作□□和成為母親後,似乎沒能替她增添任何光彩,甚至還讓她憔悴了許多,只從眼中便能看出疲態來。

    “這段時日想必你也受了不少苦,好好在府中修養,等日後安穩了,再南下也不遲。”魏蘊看著她,似乎是有很多話想說,然而嘆了口氣,又將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也好。”

    夜裡薛鸝回了桃綺院,院子裡的夾竹桃許久不曾修剪,茂密的枝條長滿了牆頭。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想起了當初費力接近魏玠的時候,有一次她搬了軟席坐在林蔭下飲酒吃茶點,午後發睏便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魏玠抱著琴坐在她對面,正將她發上掉落的夾竹桃拾起。

    彼時的他還算發乎情止乎禮,還有正人君子的操守。而她本想矯揉造作地喚他一聲,卻因一隻小蟲掉到裙子上而嚇得跳起來,一邊哭一邊跺腳,瘋了似地喊:“表哥!有蟲,你快幫我!”

    魏玠看她要急瘋了,才不急不忙地將蟲子拂去,而後她說什麼都不肯坐在這片林蔭下了。

    總覺著這些事就在昨日,然後轉眼間竟過去了這樣久。

    沐浴過後,薛鸝坐在榻前哄得姚靈慧沉沉睡去,自己卻輾轉反側無法闔眼。回到魏府後,這裡的一草一木都能讓她想起魏玠,也讓她心中愈發不安。

    最後她還是沒忍住起了身,披了件衣裳便朝著玉衡居的方向去了。

    這條路她走過很多遍,沒有燈籠也不擔心走錯。大夫人病逝,魏恆病重未歸,魏玠也被逐出魏氏,魏氏大房的地界空蕩蕩的,連下人都極少去走動。玉衡居的侍者自從魏玠離開魏府後,僅有兩人留下,餘下的都一道散去了。

    從前總是徹夜明燈的玉衡居,如今只剩一片漆黑,寂靜中偶爾能聽到些許蟲鳴。

    她還記得自己修好了魏玠的琴,本來以為那琴他再也不用了,誰知後來在成安郡的時候,才發現他離開魏府,也只帶走了這一隻琴而已。

    薛鸝也記不清自己在此處駐足了多久,直到她想要抬步離去的時候,才發現腿腳有些發僵。

    等她嘆了口氣,慢悠悠地踱步離去後,隱在陰影中的身影也悄悄跟了上去,直到看她進了桃綺院。

    ——

    眼看叛軍就要到了,洛陽的權貴們紛紛如鳥獸退散而逃,魏植也有意攜家眷離去,奈何二夫人病重,魏氏百年的宗祠與先人墓土不可拋下,倘若不再堅守節操大義,寧肯做棄城而逃的喪家之犬,他只怕死後再無顏面見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