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時紅瘦 作品

第313章 南次不著急

謝夫人有作壁上觀的閒情,喬嬪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當然不敢自己去找瀛姝探問潘持事案的動向,她曾經把親手殺女的事告訴過陸氏,為的是想求得陸氏助南次奪儲,她並不擔心陸氏會洩密,甚至告發她,因為陸氏無憑無據,且陛下也不可能相信她會把這樣的事告訴陸氏,但陸氏很有可能會把這事告訴王瀛姝。

王瀛姝當然不會懷疑陸氏的話。

回想王瀛姝入宮以來,對她從不親近,處處提防,分明就是因為陸氏的囑咐,雖然陸氏願意讓王瀛姝為鬼宿妃,可陸氏那人,本就是權閥的嫡女,在她眼中,王瀛姝是皇后還是王妃沒有區別,甚至陸氏反而希望南次僅居親王之位,因為一個閒散的親王,獨寵王瀛姝,並不會引起任何質疑非議。

王瀛姝不可能幫她,甚至反而會落井下石,只要南次不受這件事案牽連,王瀛姝必定樂見她被問罪處死。

喬嬪壓根沒想過南次是否知情。

在她看來,南次知情與否並不重要,她是南次的生母,哪怕和南次之間並不十分親密,但為子者,絕無可能害母,王瀛姝應該明白現在就把此事告訴南次,只會讓南次斷絕奪儲的念頭。

王瀛姝不是陸氏,她定然不甘屈居人下,她自從入宮以來,步步為營,幾番捲進內廷之爭,根本主沒有想過置身事外,如今就連謝夫人,竟都再不急著讓王瀛姝侍寢,王瀛姝無意於太子,且明知道她是想讓南次奪儲,王瀛姝非但沒有勸止,還暗中相助平邑喬,雖然說助的是喬楻,但喬楻得勢有損的僅是她的利益,於南次而言並無任何損失。

王瀛姝一定不希望南次得知某些真相。

可正如謝夫人所言,王瀛姝若助她,將擔莫大的干係和風險,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件事王瀛姝只會為她守密,絕對不會出手相助。

喬嬪兀自焦急,卻又極其無奈,因為她身邊已經沒有信得過的臂膀了,也多得那時付氏還未調來愉音閣,不知道那件要命的隱情,現在她才不必擔心付氏出賣她。

殺人滅口是最妥當的策略,但她當然不能親自跑去罪役所把潘持滅口。

突然之間,喬嬪腦子一亮——她惶惶不安,但賀夫人如果知道太子在繼續追察此案,難道就能安之若素?賀夫人理當比她更加焦急,二皇子所犯的罪行,如果被太子坐實,別說爭儲,恐怕連性命都難保,雖然說太子現在已經很有可能問得了潘持的口供,但只要死無對證,太子就無法坐實控罪!

潘持被司空北辰審問一事,根本不算秘密,喬嬪其實也無需特意去含光殿通風報訊——自從知道喬嬪是從潘持口中聽聞那件秘隱,賀夫人還沒能阻止潘持受處,她當然也擔心潘持再度洩密,殺人滅口的念頭不是沒動過,但賀夫人自個兒的主張有限,這件要命的事,她得先和父親賀遨商量,賀遨一下子也慌了神,於是賀朝夕就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不能把潘持滅口。”賀朝夕斬釘截鐵,否定了賀夫人相托二皇子代轉的提議:“姑母及殿下先已經替潘持作了擔保,如果潘持死得不明不白,反而會讓陛下生疑,且姑母也說了,殷才人之死和姑母無關,姑母也不知殷才人為何昏睡而亡,一個好端端的人,無病無傷突然暴亡,多半是因為中毒,祖父想想,姑母未將殷才人滅口,甚至若不是喬嬪要脅,姑母都不知殿下幹出的荒唐事,那麼究竟是誰害殺了殷才人?

不管這個人是誰,都可能利用潘持設下圈套,就等著姑母中計,而潘持只要活著,他無論說出什麼話都是口說無憑,陛下就算懷疑殷才人之死有蹊蹺,也不可能僅僅因為潘持的供述就問罪於殿下。”

賀夫人聽了賀朝夕的意見,主要還是因為賀遨這家主也表示認同,她便打消了殺人滅口的念頭,不過當然還是會在罪役所安插耳目,盯緊潘持,司空北辰前往罪役所動靜鬧得挺大,賀夫人知悉後,再度慌了神。

司空月烏卻老神在在,壓根就不覺得這算一件值當驚慌失措的事,一邊喝著酒,一邊聽賀夫人嘮叨,眼珠卻如同嵌在了正殿門外一個妙齡宮女身體裡去,直到聽見賀夫人大咳一聲,才把眼珠子給拔回來,端著酒杯道:“陳年舊事了,再說區區一個宦官的供辭,怎能讓我堂堂皇子獲罪?就是因為阿孃擔心,急著去保那潘持,才引出這麼多麻煩事來,外祖父那話是對的,根本就不必擔心。”

“你居然還怪我?”賀夫人努力壓著聲,免得被殿門外的宮女聽去了機密:“你也太荒唐了,你皇子府裡多少宮女,畢竟是陛下已經賞賜予你的,無論看中了誰,都無妨害,殷氏畢竟是內廷的女御!若陛下真信了潘持的供辭,信了太子對你的指控,哪怕太子拿不出真憑實據,陛下只要動半分疑心,你也休想再得儲位!!!”

“哪怕沒這件事,父皇又哪會廢儲?不還是要靠外祖父發動彈劾,逼得父皇不得不廢儲麼?現如今太子雖然有范陽盧撐腰,可大中正一職,卻是由延陵公領受,我已經在想辦法和延陵公建交了,只要江東賀、陸二族聯手,何愁不能成事?”

司空月烏極度自信,賀夫人也只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而當喬嬪趕來通風報訊時,她回以一聲冷哼:“讓我動手,我要是因為殺人滅口反而被太子拿住了把柄,我百莫辯,跟你卻一點沒有干係,我便是把你當年要脅我的事說出來,只要石氏不改口,也是無憑無據,你可真會算計。”

賀夫人也的確把喬嬪恨得咬牙。

那時殷氏莫名其妙死了,還有個醫女聲稱疑似把中孕脈,轉過頭,她就受到喬嬪的要脅,喬嬪當時不肯說是何人向她告密,但那個人勢必存在,喬嬪目的是江嬪,江嬪還不僅僅是喬嬪的眼中釘,她也早就嫌江嬪礙眼了!

喬嬪若肯早些說出潘持來,她有的是辦法讓潘持死得不明不白,何至於造成如此複雜的局面!

“當初你為了爭寵,連親生女兒都狠心扼殺,這般毒辣的心腸,原來竟也如此膽小麼?你上回慫恿我保下潘持,我已經中了你的奸計,現在居然還想利用我替你除掉潘持這個隱患?喬氏你真當你計智無雙,算無遺策了不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也有奪儲的心思,說不定,連殷氏的死,都和你脫不幹系!”

喬嬪沒想到賀夫人這回竟然不吃威脅了,又是驚怒,又是焦慮,嘴唇抖個不停。

潘持不會白白告訴她那條密機,當年她可是讓父親將平邑喬名下的良田、桑地,轉記於潘持名下了,雖然三皇子當時查抄潘持的私產,只限丹徒鎮,沒有留意溧陽也有潘持的私產,可如果潘持供出實情,是有真憑實據證明曾經受到了她的賄買!!!

喬嬪焦灼不已,南次卻並沒有急著暗查子虛這條線索,他既然已經決定聽從瀛姝的意見,那麼就不能急於在司空北辰大婚之前,查實罪證,否則,他就是有意阻止太子大婚,太子婚事泡湯,就難以保住儲位,這雖然是他心中所願……不過瀛姝應當是認定,這不是父皇的意圖。

那就稍安勿躁,先等著司空北辰完婚再說吧。

這一日,皇帝陛下與白川君對弈數局,皆告負,且一局慘過一局,白川君這個贏家都先棄子了:“陛下心思根本不在棋局上,既如此,還不如靜靜想一陣心事。”

帝王的心事,帝王不主動說,臣子便不能主動問,白川君當然懂得這點分寸,他是想告辭的,卻被司空通按住了:“我的確有些心不在焉,家中發生了醜禍,我實在難以啟齒,不過讓我略感安慰的是,總算諸子之中,莠草終歸是少數。”

潘持的供辭可信。

喬嬪竟也牽涉其中,這是瀛姝察實之事,瀛姝沒有隱瞞,司空通雖然對喬嬪厭恨之極,可他心中清楚,喬嬪犯下的種種罪惡,都和南次無關,而殷才人極有可能是被毒殺,若不察實殷才人所中的哪種劇毒,的確讓他無法安心,這件事交給了太子,太子也不可能替喬嬪瞞罪,如果他降罪喬嬪,南次和太子間必然存在嫌隙,司空通經過深思熟慮,也給南次佈置了一道考題,可是說喬嬪的生死,其實繫於南次一念之間。

但哪怕對白川君,司空通也實在無法張口。

他的長子、次子均與他的妃嬪有染,甚至還可能導致妃嬪有孕,為瞞罪,殺人滅口,他的另一個妃嬪,利用此事要脅賀氏,為爭寵,扼殺親生女兒,他的家裡,妻妾、兒郎都犯下了種種罪惡,其中一個還是他寄予厚望的國之儲君!!!

真相,他需要明白全盤的真相,更重要的是他得重新判斷,究竟還要怎麼做,究竟應該怎麼做才能免除司空皇族再陷鬩牆之亂。

有時候他真的希望陳氏所言其實是假話,又或者陳氏從子虛口中聽聞的並非事實,他真是想不通,也不敢相信太子居然會為殷才人的惑,犯下讓他無法接受的罪行!

而整起事件,也的確存在有悖情理的疑點,比如子虛,殷才人過世時子虛不過是入宮不久的小宮女,雖然是在乾元殿當值,可根本不至於引起多少關注,殷才人為何會擇中子虛為她的“保命符”,將攸關生死的隱密託付給一個小宮女?就算當時賀氏已經對子虛加以籠絡,殷才人情急之下,才只好憑靠子虛,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子虛並沒有揭發太子的罪行,為何前生時,當遷往離宮後,卻把這件事告訴了陳氏?

還有太子,太子並非沉湎女色的性情,跟殷才人從無交集,他何至於對殷才人用強?

皇帝陛下果然靜靜在想心事,白川君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難得覺著有些尷尬了,好在突然天降救星——太子殿下請求面聖。

“等晚點,晚些時候我再與君卿飲談。”司空通終於不再挽留白川君了,太子在此時求見,應當是交給他的事情有了進展,這是皇族的秘醜,勢必不能宣揚。

這天天氣晴朗,其實已經有了幾分風和日麗的意境,只不過寒涼的季候還沒有那麼快過去,建康城一般要到二月中旬才會真正回暖,而皇帝陛下此時的心境,更加如同被風霜籠罩著,也無需在太子面前強顏歡笑。

“如何了?”問話之前,皇帝已經蹙眉。

“此為潘持的供訴。”

太子呈上一卷黃紙。

筆跡是太子的,這樣的供訴太子當然不會假手他人,不過卷末有潘持蓋下的手印,而其實此卷供訴與瀛姝盤問所得的並無差別。

“大郎以為,潘持的供訴是否屬實?”

“兒臣只能察實平邑伯喬恪的確將其置於溧陽的部份私產轉讓予潘持,可……關於潘持所訴二弟與殷才人有私一事,並無實證,如若父皇決意要徹查此案,恐怕,恐怕只能責問賀貴嬪、二弟及喬修華一應涉案人,但由此一來,宮闈之秘,必將引得朝堂爭議,兒臣以為,還當慎重。”

“如果殷才人真是死於毒殺,內廷之中,竟然存在醫官都無會驗證之奇毒,難道大郎認為為了維護皇族的體面,就要不了了之?”

“兒臣……兒臣明白事關重大,可僅憑潘持的口供,若就緝問貴嬪及皇子,朝堂官員必生質疑,因此還望父皇寬限一時,再容兒臣暗中察證,兒臣覺得從江東賀氏族內找到突破口更加穩妥。”

司空通頷首,先抓到江東賀的把柄,哪怕質罪賀妃,賀遨也不敢在朝堂上掀動質劾,太子的提議確實還算穩妥。

如果太子與殷才人有私一事為子虛烏有,他並不急著把矛頭對準二郎,而首先想到該怎麼在徹察真相的同時維護皇室的體面,那太子多少還是領略到了他的苦心。

“二郎若真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便是不將之明正典刑,我也絕不會再姑息縱容,大郎你也得牢記,內廷宮闈,雖難免勾心鬥角,可為帝王者,絕對不能縱容宮闈之中存在避察之毒術,后妃、皇子、公主,不可為陰私毒術所害而莫名暴亡,於朝堂之上,你為一國之君,居內廷之中,便即一家之主,縱容內廷之中的陷殺,便是治家無方,不能治家,何以治國?”

司空通說這番話時語氣沉重。

他這是對太子的警告,也是自檢,他沒有治理好內廷,是治家無方,他既不是稱職的一家之主,更不是賢明的一國之君。

他犯下的過錯,也許已經無力糾正了,只能寄望他的過錯不至於為社稷帶來浩劫,大豫的半壁江山得以延續得來不易,諸子之中,不能再出現更多的莠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