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時紅瘦 作品

第291章 天下疾苦



            映丹和泗水距離二十五歲都還尚遠,她們現在還沒考慮過年滿後是否要求放赦之事,可聽凌尚宮表明了想法,泗水頗覺詫異:“尚宮就不掛念家人麼?”

凌尚宮垂著眼瞼:“入宮十五載,倒是極少想念家人。”

映丹卻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入宮前母親抱著她痛哭流涕,父親雖長吁短嘆,話卻總往豁達之處說,家徒四壁的困境早已讓祖父、父親力不從心,年老的祖母甚至日日都要外出乞討,佯裝成無家可歸的孤老,希望得博得他人的同情,予一口熱湯飯,節省她自己的口糧,弟弟們骨瘦如柴,都很羨慕她能夠去遙遠的皇宮,小選使身著綾羅錦衣,騎著高頭大馬從門外經過時,他們躲在門縫裡窺望,他們堅信住在皇宮裡的人,從來都不喝水,是靠肉湯解渴,皇裡哪怕柴犬和狸貓,都是膘肥體壯的。

祖父老得已經目盲,坐在破席上,不知在拜著葬身何處的祖先們,口中念念有辭:囡囡要去到好地方了,囡囡總算是能活下來了,三歲時你就差點餓死了,阿翁都甚至不敢去市集上竊半塊餅,阿翁知道如果被逮住,我們家就不再是良戶了啊,不成良戶,子子輩輩怕活不出一個來,囡囡是靠你的祖母討來的半碗湯餅,活下來的,等的就是朝廷的小選令,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她是被寄予了能夠存活下去的希望,遠離了家人,遠離了家鄉,她是活下來了,她的家人還活著麼?她甚至不知道歸去的路途,她也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

她現在聽泗水說起自己的家人。

“我家有桑田,我阿孃會織錦,我從小也學養蠶,我會幫著煮繭和細繅,我阿嫂那時總會給我做面飯,過年的時候,才會蒸麵餅,我離家那天,阿嫂也蒸了麵餅,阿嫂當時已經有了身孕,她知道我其實不愛吃麵飯,就愛吃蒸餅,她說我今後會有很多蒸餅吃,入宮後,我連蒸餅都吃膩了,可有時候做夢還是會夢到阿嫂在蒸麵餅,不知道阿嫂現有幾個兒女了,我那時也不想入宮,可阿孃跟我說,入宮後我也能穿絲衣了,他們一輩子種桑養蠶織錦,卻只能穿布衣,冬季時穿的紙衣,蓋的也是紙被,那還得花不少錢,我就想如果日後我能回家,定要讓阿孃和阿嫂又穿絲衣,蓋錦被。”

沒有人問瀛姝。

她們都知道瀛姝和她們不一樣,瀛姝哪怕現為中女史,是受了委屈的。

有的人,難以去想象錦衣玉食的生活,有的人,生於錦羅從中,到底還是要入宮,還是要一次次趟過生死攸關,誰都難斷將去向什麼樣的結局,這也許就是眾生平等的體現,悲喜不相通,但悲喜各存。

黃昏時,到了寄宿的官驛。

百餘里的路程,快馬一日能至,但瀛姝一行是必然需要在驛站盤桓的,此驛位於郊野,看上去倒不殘破,但相比起位於城中的官驛來又的確更顯“粗曠”,驛站門前甚至搭建著一座禽棚,圈養了不少雞鴨,而迎出來的驛官……

瀛姝揉揉眼,再揉揉眼。

她被馬車顛暈了麼?這驛官怎麼看怎麼像司空月狐。

“王女監眼睛裡是進了沙了?”

很好,這話一出,像一劑良藥立時治好了瀛姝的“眼疾”,這人如果不是司空月狐,她敢吞下兩桶沙子。

“心宿君可真是陰魂不散啊!”瀛姝覺得自己被跟蹤了。

“這是何意?”司空月狐挑著眉:“我往丹徒軍營巡看,剛才入宿官驛,差遣了驛官去鎮上採買,聽見外頭亂轟轟的又來了一群人,正疑惑你們怎麼到了這裡,反被質問陰魂不散……王女監可得解釋解釋。”

正好有個驛吏從禽棚出來,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趕緊道:“殿下的確已到了半個時辰。”

“今日你們這驛站可熱鬧了,又多兩位殿下。”司空月狐說:“三兄、五弟,這驛站共才兩間帶火壁的驛舍,咱們今晚可得擠著住了。”

南次見瀛姝鬥嘴沒鬥過心月狐,下意識就想找補回來:“四兄去丹徒軍營巡看,輕騎快馬哪裡需要在驛館休整,真是太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