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人家 作品

第61章 換親

 去當官,也就意味著,龔夫子不打算繼續往上考了。

 雖說官場默認舉人當官不得超過五品,可實際對普通人而言,舉人和進士當官並沒有太大區別,五品不過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事情是好事,可於宋元修而言就有那麼些尷尬了,畢竟他本來是想跟著夫子繼續進學的來著。

 龔夫子也不知看沒看出來,並沒應那茬,兩人說著去京城的趣聞。

 離開前,秦春生先行一步離開,宋元修也待要走,卻被龔夫子叫住。

 “元修,我去隔壁的金平縣任知縣,身邊還有個文書的空缺,你若是有意可以跟我一起去。”

 宋元修一愣,文書可不是正經的官職,雖然俸祿也從朝廷發,可其實無品無級,當然,對一個秀才而言已經很好,可對一個有心繼續進取的人來說,就沒那麼好了。

 龔夫子顯然也深思熟慮過的,此刻難得耐心解釋起來。

 “我去了京城,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文人墨士,如我們這般坐井觀天的,可能一輩子都考不中進士。”龔夫子苦笑,“也或許是年紀上來,容不得我繼續任性。謀了這個官職,既是為了生計,也有徹底被比下去的原因。”

 宋元修依舊滿腹疑惑,正待要問,卻又被阻止。

 “你先聽我說,要你跟我一起去是認真考慮過的。想要往上走沒那麼容易,典籍有限、名師難求,你大概率要跟我一般,蹉跎到三十勉強混個舉人,”

 宋元修低頭不語。

 龔夫子笑道:“先別失望。此番去京城,我也是有一番收穫的,當今聖上有心做一些實事的,故而比起以往單看學識,更看重民生。你於詩詞歌賦上的天分有限,可時事策論上言之有物,一點即通,若能跟在我後面看幾年,也不要落了學問,三年後再去一試,未必沒有機會。”

 宋元修徹底愣住,他方才只以為夫子是想帶一個熟悉的學生過去,卻不料他為自己考慮的那麼周到。

 很顯然,龔夫子打算用這個文書的位置來給他鋪路。

 有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然而行路艱難,不說錢財,路上各處的悍匪也不是好惹的,若有個萬一,身家性命難保,讀書人讀書本就不易,更不會輕易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真正能做到行萬里路的,少之又少,顯然,宋元修沒這個實力,也沒這個心氣。

 而跟在龔夫子身邊當三年文書就不同了,文書只是輔職,並不影響他將來科舉,且能接觸到更多的民生故事,將來策論也能更言之有物。

 他頗為不好意思,“夫子,我,我。”

 夫子是好心,他卻不能直接答應,因為這遠不止他一個人的事,家中還有父母親人,總得先回去商量一番。

 “不著急,我年後才走,你回去好好想想,也跟家裡人說清楚,到底要離家。”

 宋元修很是感動,一開始拜在龔夫子他沒想那麼多,可後來,他這個學生不僅沒為老師做什麼,反而要老師處處為自己操心,守孝三年、到縣試、府試,可以說沒有夫子就沒有他的秀才。

 說不出多麼感激的話來,他只能在心裡告訴自己,以後待龔夫子一定要如父親般尊重愛戴。

 臨出門之際,他遲疑著問,“春生那邊?”

 龔夫子聞言,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越發欣慰,看好的學生是個秉性純良的。

 “春生自有他的路子,我沒當他面說,也是怕他尷尬,不過,即使我說了,他也不會去的。”龔夫子看的很清楚。

 宋元修想不明白了,秦春生最多也就有個秀才祖父,哪裡能跟已經是舉人的夫子相比。

 龔夫子只笑,並不解釋,“時辰不早了,早些回吧,不管作何決定,書本都不能放下。”

 “嗯。”宋元修重重點頭,回去的路上,既滿心歡喜、又忐忑不安。

 到了家中,與宋父宋母一說,兩人的眉頭頓時都皺的老高。

 半晌,宋母猶豫開口,“小六啊,你給我們說說,跟著你夫子是好還是不好。”

 宋元修再次一怔,爹孃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偉岸的存在,引導自己走上讀書這條路,堅定支持著自己。

 可突然,他發現,並不是,如今的他讀書明理,見了很多人很多事,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比爹孃能看到的更多。

 兩種選擇各有優劣,在家苦讀抑或是去縣學,一直走讀書的路子,起碼書本不會落下,可也難保能有多少長進。

 而跟著龔夫子去,自然能見識到更多,可既擔了文書的缺,總要跟著做事,如此,學識會不會落下也不好說。

 他將兩個問題細細給爹孃說了,可惜的是,宋父宋母也拿不定主意。

 良久,宋父嘆口氣,“小六,以後的路只能你自己走,家中不用你心。”

 宋母也道:“龔夫子待你好,總歸不會害你,先好好想想,你想要的是哪種。”

 晚上,宋元修一直很沉默,如爹孃所說,這個決定只能他自己下,而隨之而來的結果,也得自己承擔。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秦春生的秀才祖父,想到龔夫子的多年煎熬,還有考場上無數頭髮斑白依舊堅持上考場的學子們,這條路太難太難。

 或許是他太過猶豫,不想到了最後無路可走,一晚上只迷糊睡了兩個時辰,再醒來,心中已做下了決定。

 “我想要跟著夫子去。”宋元修只覺如釋重負。

 宋父宋母都笑,“我們猜你也要去。家裡有你幾個兄嫂就夠了,二孃你帶上一起吧,夫妻總不能分別太久。”

 阮柔無可無不可,只是這樣一來,雖然還沒有分家,可宋元修也跟分出去了沒有區別,只是戶籍仍舊掛在宋家。

 一大家子一起生活到底多有不便,分出去自然有分出去的好。

 顯然,宋父也想到了這一點。

 咬咬牙,他慎重道,“你走前,我把家分了。”

 宋元修遲疑,“分家?”

 “對,分產不分戶。”宋父道,“還是要佔你的便宜。”

 “爹說的這是什麼話,家中供我這麼多年,我不過略盡薄力。”

 “那就分了,你侄子們也大了,以後在一起有的吵鬧,不如趁早分了清靜。”

 儘管宋父說的豁達,可宋元修明白都是為了自己,否則有幾戶老人願意早早分家的,分家後,雖說仍是血脈至親,可到底隔了一層。

 他再說不出多餘的話倆。

 接下來,閒暇之餘,宋元修也在想著,自己能為家中做些什麼。

 為了供自己讀書,全家日子過得苦巴巴,連幾個侄子侄女都跟著受苦,好在如今他中了秀才,婚事上總要容易些。

 而這只是一時,長久看,還是讀書更有前途,便是不應在侄兒們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總該再供幾個讀書人出來。

 如此,書本就是重中之重。

 他初初讀書之時,什麼都得從頭買,筆墨紙硯尚還好,書籍是一本比一本貴,後來進了書院,他也抄了不少書回來,此去外地,是肯定要帶走的,既這般,他不如多抄份書放在家裡。

 想到就去做,宋元修去鎮上添置了不少紙墨,從三百千到弟子規、聲律啟蒙、增廣賢文,直至四書五經,一點點抄錄下來,日後就算他們宋家的傳承了。

 也不知到底讀了多少書,宋元修一邊抄寫,一邊回憶附上自己的淺薄見解,日子緩慢而充實。

 有道是,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往常只看得到表面的東西,偶爾也能看到更深層次,總歸有所收穫。

 抄書的進程足足進行了兩三個月,期間,他已經跟龔夫子說過,屆時跟著一起的事,也得知了秦春生的出路。

 秦家也沒打算隱瞞,龔夫子當時並未明說,恐怕是擔心他受打擊。

 事實上,宋元修卻是有種自己略遜一籌的感覺,不是自身,而是家世資源上的。

 縣學算是他們能接觸到最好的書院了,可其實教導有限,秦家那邊想辦法謀了個府城青雲書院的入學名額。

 集府城之力的青雲書院,夫子最低也是舉人,甚至還有幾位進士,可以想見,進入其中,學問定然一日千里。

 當然,青雲書院也不是什麼人都收,除去秀才的最低條件外,還得有三名舉人舉薦,參加入學考試,過關後方可入學,且每三月一次考試,連續三次未過關者也會被淘汰。

 嚴苛的紀律使得青雲書院走出去不少進士,是所有學子們夢寐以求的求學聖地,奈何門檻極高。

 至少,宋元修是從來沒敢想過青雲書院的,沒想到秦家竟然做到了。

 談不上嫉妒,就是有些微酸,兩人見面提到,秦春生還為瞞著他頗為不好意思,立時,宋元修那點子酸意就沒了。

 他舉起面前的茶盞,“秦兄,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祝你蟾宮折桂。”

 秦春生慌忙舉起,“元修,我也敬你,咱們三年後一起去京城。”

 “好。”

 兩人散後,宋元修忽的就清醒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有一心為自己著想的龔夫子已是幸運,何必眼饞別人。

 三年後,若是兩人能一起上考場,再一齊考中,那才叫一段佳話。只是,大家都在進步,他也馬虎不得,還得好好努力才是。

 時間已是九月底,秋收已忙得差不多,因著春天那場大雪,地裡的收成果真減少了一兩成,靠田地生存的農人們呼天搶地,最後也只能壓縮家中人的伙食。

 沒了三成田稅的壓力,宋家雖有些遺憾,可到底不傷筋動骨。

 糧食減產,價格一下子上來,上山打獵的鐵父買糧食也感受到了壓力,手中的野物頓時就有些膈手。

 換成糧食吧,不那麼划算,不換吧,家裡人總得吃飯。

 好在有了兒子的軍餉打底,日子好歹過得去,這時候,他就沒那麼怨怪兒媳了。 .w.com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