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十七章依舊斬白梅



            程露其實沒想過做什麼很好的人。

也沒有想過做一個多壞的人。

只是有時候在人間的故事裡,做一個好人還是做一個壞人,往往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

程露很慶幸。

自己做的也許不是天下至善之人,但也算不上惡人。

所以當他看著那柄決離在溪水的推湧之下,漸漸距離自己不足三尺,而那個道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的炒白菜拌飯的時候。

程露所面臨的選擇並不足以令他沉淪使他掙扎。

子實端著一碗堆得高高的大白飯,米飯上面澆了一些白菜湯,看起來水了吧唧的,但是很香。

道人也吃得很香,撐著膝蓋端著碗,弓著背坐在梅樹下,背對著那個調息修養的劍修,大口地扒著飯。

“我知道這樣很憋屈。”

子實的嘴裡滿是飯菜,所以聲音聽起來也很是含糊。

“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看見一片更遼廣的人間,更為高遠的生命,卻只能坐在觀前,看著我吃飯。”

子實很是誠懇地說著。

“但我還是建議你放下那些想法,不入大道,你我都是世人,入了大道,你我就是敵人了,程露。”

程露平靜地站在那裡,身周什麼氣息也沒有,就像一個世人一樣。

只是秋日的風吹過大漠,帶著那種塵沙的氣息而來,吹得這個黑衣劍修額前短髮紛飛不止。

程露許久沒有修剪過頭髮了。

因為他手裡沒有劍。

劍修的頭髮當然也是會長的。

以前程露年少的時候,喜歡留長髮,也許是適應了現在的模樣,頭髮稍微長一些,他就會覺得很是拖沓,尤其是當風吹著那些頭髮垂落下來,撩撥著眼睛的時候。

“我頭髮很長了。”

程露抬手捋著額前的劉海,很是平靜地說著。

子實端著碗挪著屁股轉過身來,看了程露眉前的頭髮很久,而後若有所思地說道:“好像確實有些長了。”

不止是程露,其實世人也更習慣看著這個黑衣劍修留著中分的模樣。

至於黑不黑的,大概並不重要。

中分頭,綁腿褲,我叫程露你記住。

只是道人一面扒著飯,一面繼續說道:“但是人間從來沒有拿決離修剪頭髮的先例。”

程露四處張望著,這一處關外之地,除了一座道觀,也只有一株白梅樹。

道人的頭髮都是束成發鬟的,大概用不上剪刀這樣的東西。

子實當然知道程露在找什麼,抬起頭來,仔細地咀嚼著口中的米粒,直到將它們嚥了下去,才趕在程露開口說著這裡只有這樣一柄劍之前,將某句話說了出來。

“觀裡有菜刀,我用來切白菜的,你可以用那個來修剪頭髮。”

程露看回了道人,道人的神情極為誠懇。

但程露還是認真地說道:“身為一個劍修,如果用菜刀來修剪頭髮,說出去會被人嗤笑的。”

“誰會嗤笑你?”

“西門。”

子實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那個五刀派的修行者?”

天下用刀的人並不多。

大道兩千年,那些別的修行之法,也只有在劍崖未曾崛起之前,綻放過一些光彩。

如果不是南方人,要想起西門這樣一個人來,大概確實有些困難。

程露輕聲說道:“是的,畢竟我開始修剪頭髮,開始留短髮,便是因為當初在嶺南的時候,我被他一刀削去了劉海開始的。你想想,如果我今天真的選擇用菜刀修剪了頭髮,以後我怎麼挺直腰桿站在他面前,聽著他叫著我師兄?”

子實端著碗認真地說道:“沒關係,有空我去打死他,就不會有人笑我了。”

“還是有人會笑我的,比如有個叫做南島的師弟......”

子實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個我可不敢亂來,但你大不了以後不見他就行了。”

“他會來找我,因為當他聽見一些風聲的時候,就會跑來問我,他師姐他們去哪裡了。”

“......”

子實默然地看著程露,嘆息一聲說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程露挑了挑眉,緩緩說道:“這便是惡人先告狀?”

“我是好人。”子實誠懇地說道,端起碗扒了一口飯,而後反手將那碗還沒吃完的飯扣在了地上,站了起來,豎掌行禮道:“但現在不是了。”

隨著子實這句話落下,觀外道風驟然吹起。

程露眸光一凝。

好在那樣一柄決離,確實離程露已經不算太遠。

這個黑衣劍修極為迅速地伸手握住了決離的劍柄,在一陣極為清脆的譁然聲中,將那柄斷劍自梅前清溪中拔了出來。

斷劍出水,挑起一溪清水如湧浪,而後驟然化作水中長龍,捲起白浪如流雲,一劍落向道人。

子實豎掌身前,身周道文流轉不止,便是眸中都有金光閃爍,道人耳朵微動,聽著某一陣也許是來自神海之中的疊浪之聲——其聲未成,尚且只有一些雛形。

只是哪怕只有一些雛形,也足以讓道人眸光平靜下來,喚來道文落於身前,攔下那一劍,淡淡地說道:“看來你我還是要做敵人。”

程露一劍未果,收劍而立,一身夜雨劍意飄然不止,手握斷劍斜指清溪,誠懇地說道:“我還是決定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