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四十章 爛柯的故事與簷上少女的故事

 天工司裡當然有很多新奇的東西,尤其是在這樣一處以設計鑄造為主的司衙之中。

 “在江師叔託付我護送尤春山來槐都的時候,在下山的那段路上,我說過山上山下其實都是一樣的。”

 餘朝雲很是感嘆的說著。

 “現在才發現,我確實錯了,山上山下,是不一樣的。修行者一生往往一世清修,於是百年歲月匆匆而過,有時候難免會覺得世人也是這樣的。但當然不是的。”

 這個青天道少女目光追隨著某一個走得匆匆忙忙的吏人而去,又收了回來,誠懇地說道:“我好像以前聽說過一個這樣的故事,說是有人上山砍柴,於是遇見了仙人對弈。沉迷其中,連自己的斧頭柄都漚爛了,於是回到山下,才發現人間已經過去了百年,白雲蒼狗,物是人非。”

 南島挑眉說道:“然後呢?”

 餘朝雲輕聲笑著,說道:“然後我發現,其實編這樣一個故事的人,大概也是囿於歲月尺度極為短暫的一瞥之中。人間倘若真的百年,又何止是人非呢?人間造物亦然如此。”

 “大概......”

 餘朝雲停下腳步,抬起頭靜靜的仰望著那片水霧迷濛的穹壁,而後輕緩的說道。

 “人間從來都不是一些仙家故事裡那樣,匆匆一瞥的、用以襯托歲月流逝大道無情的背景板。”

 “他們有自己的故事、意義、價值,還有求索。”

 南島靜靜的站在傘下,或許是又想起了自己當初見到那樣一處仙氣之崖的時候那種心緒。

 所以少年不無嘆惋地說道:“是的。”

 當年某個人間三月的少年道人,或許也是有著同樣的想法。

 人間道理千萬,各逐其流。

 但。

 總有一些是相同的。

 ......

 餘朝雲很是感嘆的說了很多,而後認真的低下頭來。

 “曾經我們為了追逐大道而走上山去。走入高崖,走入大漠。但人間告訴我們,應該走下來了。”

 ......

 其實在千年之前,千年之前的人間,便有人這樣說過——

 “所以從李觀主開始,道門都在嘗試著走回人間。”竹寒看著那片人間說道,“但是我們依舊不知道,為什麼要走回人間,一如當初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要走出人間一樣,或許是為了道,或許是為了心中的故土情懷,我們不知道。”

 ......

 林梓觀竹寒。山月城中天獄九境道人竹溪的先祖。

 便是當年將磨劍崖紅浸珊,坑殺在了黃粱叢冉劍淵的那個道人。

 或許在那樣一個蒼蒼暮年的故事裡,這樣一個道人是癲狂的醜陋的。

 只是。

 誰在少年時候,未曾說過一句‘我劍也未嘗不利’呢?

 ......

 十五歲的南島也與張小魚認真的說過,師兄,這樣不好。

 那是在那個白衣劍修欺騙了那樣一個叫做李青花的柔軟的女子的時候。

 只是十六歲的少年,卻在面對著來自高崖,來自手中之傘,來自天穹之上的莫名的惶恐的時候。

 與那個白裙女子更加認真地說著,先生,以後我不會寫信了。

 ......

 或許在更為久遠的千年之後,有人很是遺憾的說著,當年修行界本來應該繼續走上去的,只是他們走回來了。

 於是衰亡下去。

 當然也是有可能的。

 一如青牛五千言中開篇之句一般。

 道可道,非常道。

 一切都是未卜的,不可言明的。

 也是無限可能的。

 方知生方知死,才是生命的迷人之處。

 ......

 南島輕聲說道:“我不知道。”

 在這些人間的故事裡,他確實是一隻菜狗。

 餘朝雲也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感慨過多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道:“我倒是忘了師叔是劍修了。”

 南島沉默少許,很是誠懇地重複著:“是的,我是劍修。”

 所以不是我是菜狗,只是因為術業有專攻也已。

 二人在天工衙中閒走了許久。

 南島卻是轉頭看著餘朝雲問道:“對了,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這大概確實是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

 畢竟少年與這個青天道少女之間,也只是有著基於尤春山而來的師叔的名頭而已。

 大概也正是因為那樣一個走入了天工司中,生死未卜的東海年輕人。

 餘朝雲沉默了少許,低頭看著溼漉漉的小道石板,輕聲說道:“尤春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

 南島卻也是沉默了下來。

 山中或許未必不知歲月,只是身處於槐都底部迷濛而熱烈的司衙之中的少年,大概確實有些不知歲月的意味了。

 過了許久,南島才緩緩說道:“或許是他的病情確實有些複雜,懸壺衙中的大夫還沒有想好應該怎樣去做。所以拖的時間便久了一些。”

 餘朝雲輕聲嘆息了一聲,說道:“或許是這樣的吧。”

 南島轉頭靜靜地看著傘外站在水霧了的少女,說道:“你有些擔心?”

 餘朝雲想了想,認真地說道:“是的。”

 大道至簡。

 大言至微。

 所以這個青天道少女回答得異常簡潔而清晰。

 南島倒是沒有說什麼,繼續向前走去,說道:“有空我幫你問一問宋司主。”

 餘朝雲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師叔。”

 ......

 宋應新當然是很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