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七十六章 下劍嗎,下賤嗎

 “因為這樣去想的時候,世人就會覺得自己在歷史裡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好像天命在我,好像大勢在我。”

 陳懷風輕聲說著。

 “但事實上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天命在天命,大勢在大勢,世人永遠都是被大流裹挾而去的塵沙。”

 “倘若想著一切在我一切便真的在我,那麼命運理應隨著人心所向,奔赴應許之地,如意之境。但命運真的這樣嗎?”

 自然不是的。

 “所以人間的對錯,其實與個人的選擇,是沒有關係的事。”

 “或許就像張小魚曾經所說的那樣,走上牌桌,一切便只能靠賭。”

 陳懷風靜靜的看著暮色,低沉而緩慢的說著。

 “或許這便是......時也,命也,運.....也。”

 王小二歪著頭看著那個站在暮色溪畔的劍修,可惜他並不知道這個劍修身上的許多故事。

 甚至他都不知道面前的人叫做陳懷風。

 陳舊的懷念,少年的風。

 一直過了很久,王小二才輕聲說道:“其實我並不能聽懂。”

 陳懷風理所應當的說道:“我也沒有指望你能夠聽明白。”

 畢竟他叫王小二而不叫陳懷風。

 王小二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座高崖。

 “原來你是說給她聽的?”

 陳懷風挑眉說道:“你為什麼覺得是說給崖主聽的?”

 王小二認真的說道:“總不可能你是在自言自語?”

 陳懷風輕聲說道:“為什麼不呢?”

 人一輩子,交談最多的,自然只能是自己。

 王小二看了陳懷風很久,而後問道:“那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陳懷風小口的喝著酒,看著那座沉浸在東海暮色裡破雲而去的高崖,緩緩說道:“因為我想上崖問一些問題。”

 “但你已經站了一天了。”

 “因為我知道崖主不可能回答人間的問題。只是卻也抱著許多不切實際的希望。畢竟......”

 陳懷風停頓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

 “畢竟那個人也是她師伯。”

 王小二捧著麵碗,看向了那處高崖,過了許久,才平靜的說道:“所以為什麼不呢?”

 陳懷風轉頭看著這個麵館掌櫃。

 後者倒是誠懇的說道:“試一試總是好的。”

 陳懷風沉默了很久,而後將手裡的酒壺在溪畔放了下來,而後俯下身子,在那裡認真的洗了把臉,蹚過了清溪,負劍而去。

 王小二也不急著離開,抬頭看著天色,揣測著這個劍宗弟子大概要多久才會回來。

 他的境界應該很高,所以大部分的劍意應該都是攔不住他的。

 只是他的境界也不夠高,所以大概是登不上那處濁劍臺的。

 故事或許在日落之前,便能夠得到一個結果。

 對於這處東海崖下小鎮的人而言,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事實上,年年都會有許多很是自信的劍修前來。

 最後望崖興嘆,頹然而去。

 青衣的時代自然已經過去了。

 只是那樣一個十年劍宗留在歲月裡的一點尾巴,依舊足以成為人間劍修極難逾越的一道坎。

 陳懷風去也匆匆,來也匆匆。

 確實是在日落的時候,那個劍修默默的自崖上走了回來。

 王小二雖然已經看得出來發生了什麼,卻還是抱有一些希望的問道:“怎麼樣?”

 陳懷風停在了溪畔,撿起了自己放下的酒壺,輕聲說道:“我並未見到崖主。”

 這個劍修一路毫無阻礙的穿過了那些兩千丈的劍意。

 只是一如當初的張小魚一樣,停在了三千丈之下。

 大道四疊,懷抱白風雨本源風雨道術,人間崖主境的陳懷風,同樣沒有跨越過那一道白髮三千丈的劍階。

 而那個濁劍臺上的白裙女子也沒有出現。

 於是很多答案自然是鮮明的。

 陳懷風站在溪畔,高高的抬起頭,像是在大口的喝著酒,也像是在仰望那處高崖。

 高崖如何,確實只有登過崖的人才會明白。

 越往上,越會自覺渺小。

 崖上人,是天上人。

 陳懷風站在東海暮色晚風裡,卻也是突然明白瞭望劍碎冠這樣一個詞的由來。

 頭仰得太高了,一切東西都會摔碎。

 這個劍宗弟子很是誠懇的說道:“所以張小魚,又怎麼配和那樣一個女子並稱三劍?”

 叢中笑又怎麼配和白衣並稱三劍?

 只是下面這句話陳懷風並沒有說。

 畢竟那是欺師滅祖的東西。

 白衣雖然早死於槐帝之手,只是那樣一個能夠與道聖李缺一相提並論的劍修,天賦究竟如何,大概世人也能夠從這些白衣後人身上窺見一斑。

 王小二喝著最後一點麵湯,搖著頭自顧自的說道:“我可不懂你們修行界的這些東西。”

 大概也不需要懂。

 他的面也是人間極致的存在。大概會有一個在槐都吃麵的少年,很是驚詫的看著某個書生想著——這樣的面也配和東海的那碗麵一同享有著好吃這個形容詞?

 只是王小二的面還沒有吃完,溪畔的那個劍修卻是驀然抬頭看向了暮色天穹。

 王小二大約也是被陳懷風這般凌厲而突然的動作下了一跳,下意識的抬手護住了碗裡的面。

 大概也是怕從天而降什麼東西,把自己的麵碗打翻了。

 只是並沒有。

 天際只是有著一道燦如遙夜星河的劍光剎那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