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南衣河邊的少年的故事

 狸笠揭開了酒封,靜靜地看著壇中自己的倒影。

 也許有過那麼一剎那,他想過像那些古道門之人一樣,自己將自己溺死。

 只是最終沒有這麼做,只是舉了酒罈,喝了一大口,而後向著山上走去。

 狸笠將自己的斷劍丟在了山裡,而後從一旁的林子裡,撿了一柄自己某個師兄用過的劍。

 劍斷了,但是人還在。

 狸笠帶著劍,走上山去。

 ......

 胡蘆也許已經放下了一些東西,也許沒有。

 只是在過完年之後,終究是沒有再像先前那般終日鬱郁的模樣了。

 大年初一的時候,他與師兄們打了一日的牌,也幫忙去接待了一些城中來拜訪的人們。

 人們也沒有提及南衣河上小鼠妖的事。

 大家談笑而來,談笑而去。

 大年初二的時候,胡蘆倒是沒有打牌了,揹著劍,帶了一壺酒,從門房走了過去。

 梅曲明他們看見他這般模樣,有些擔心地問道:“你去哪裡?”

 胡蘆舉了舉手裡的酒壺,很是平靜地說道:“我去給鼠鼠送點酒。”

 梅曲明他們沉默了少許,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聲說道:“早去早回。”

 “嗯。”

 胡蘆點了點頭,走出了門房。

 人間依舊很熱鬧。

 這樣的熱鬧要持續很久,也許會一直到正月十五左右。

 也許會更早一些消失。

 南面的故事,南衣城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正月十五,太一春祭。

 倘若黃粱真的重祭神鬼,對於南衣城而言,自然不會是好消息。

 胡蘆提著一壺酒,安安靜靜地在街頭走著,路邊有人看見了這個劍宗的小少年,也許想過打個招呼,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又收起了已經抬起的手,從一旁走了過去。

 所以很多的東西,雖然世人不再提及,但是記憶是一直存留著的。

 胡蘆自然看見了這一幕,只是什麼也沒有說。

 他不知道怎麼去說,所以只是低下了頭,沿著河岸一路走了過去。

 直至再次停在了當初那一艘小船停著的地方。

 譬如刻舟求劍。

 胡蘆在河邊刻下了一道記憶的劍痕,而後在歲月的長河裡尋找著當初那樣一個身影的存在。

 倘若換個人來。

 這也許是一件讓人感動的事。

 但是他是胡蘆。

 是那個在張小魚不辭而別,陳懷風突然離去的那一日雪中,飲醉而來,將那個小鼠妖打死在河岸冰面的少年。

 胡蘆安靜地停在那裡。

 懷民師兄的不眠劍也插在那裡。

 南衣城的人們沒有動過。

 胡蘆所做的事情,依舊是沒有向世人交代的懸案。

 但是世人沒有拔起那柄劍,去劍宗追問一個緣由。

 說到底,是人間劍宗撐起了這座古城。

 而不是一個河上擺渡的少女。

 胡蘆將那壺酒放在了護欄上,低頭向下看去。

 河邊依舊有著冰層,只是乾乾淨淨的,沒有血色了。

 也許是有附近的人洗過了,也許是在雪停雪化的時候,那些鮮紅隨流而去了。

 總之那裡什麼痕跡也沒有了。

 但是胡蘆記得清清楚楚。

 那時他是怎樣拔出的劍,舉起的拳頭。

 把一切都推諉給醉酒,只會讓自己越來越痛苦。

 所以胡蘆在一池溪橋邊坐了很久之後,終於坦然地承認了。

 自己在走出劍宗的時候,便想過了要把那個小鼠妖殺死在河上。

 又或許更早。

 當他看見懷風師兄無比苦惱地站在冬日的風裡的時候。

 那一句如果師兄下不了手那我來,也許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胡蘆這樣想著的時候,又有些痛苦,但是這樣的痛苦自然比掙扎在推諉中要微弱得多。

 “我後來想了很久。”

 少年憑欄看著一河流水,自顧自地說著。

 “其實當時我有很多選擇的。不是一定要殺了你。”

 “比如我可以坐到你的船上,整日的看著你,直到那些故事真正塵埃落定——不可否認的是,當時的我,確實是被懷風師兄的許多言辭嚇到了,譬如青天道與人間劍宗之間的戰爭。”

 胡蘆沉悶地停頓了許久,拿起了酒壺自顧自地喝了一口。

 “但是後來,直到嶺南上的一些故事被師兄們告訴了我,我才意識到,是我想得太多了,哪怕你真的將那樣一封信寄給了人間,除非萬不得已,青天道絕對不可能因此與人間劍宗鬧翻。”

 胡蘆抬頭看著大年初二的黃昏天空。

 雪停後的霞光裡依舊有孩童在放著煙花,只是遠不如晚上那般絢麗。

 相反的,在那樣濃郁的色調之中,那樣的煙火,有種蒼白的清冷感。

 像是一個寂寞的孤獨的在河中永久沉睡下去的小鼠妖。

 胡蘆低下頭來。

 “所以你說的很對,一個少年聽說了一些故事,便自以為成熟了,可以去自由的考慮許多東西——但是這個世界,不欺人間年少。我便是曾經那個應該被師兄們不欺的小少年。”

 “所以匆匆忙忙,所以惶恐不安。”

 胡蘆在河邊暮色裡垂著淚水。

 路過的人們行色匆匆,如同沒有看見那個河邊哭泣的少年一般,目中無人的來,旁若無人的去。

 胡蘆抬手用著袖子擦著眼淚,又拿起了放在護欄上的那壺酒,往河中傾斜著。

 一線酒水沒入暮色之中,又傾灑在河邊冰層之上,像是一些淚水一樣向著四處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