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五十一章 山雪,山血

 青青只是局外的小妖。

 她也未曾想過這些故事。

 二人在風雪山道旁長久地沉默著。

 一直過了許久,狸笠才重新看向了青青,輕聲說道:“你這次來嶺南,是要做什麼?”

 “送信。”青青緩緩說道。

 狸笠沉默了少許,說道:“是送給我的嗎?”

 “是的。”

 青青從懷裡取出了那封鼠鼠在和她喝了一些酒之後,趴在風雪船頭寫的信。

 狸笠安靜地看著那封信,就像當年一樣,並沒有伸手去接過來。

 “信裡寫的是什麼?”

 當年他也是這樣問的。

 “我不知道。”

 青青當年也是這麼回答的。

 大概唯一的不同,便是當年是一個春日溫暖柔軟的清晨,而現在是一場山雪朦朧的傍晚。

 青青伸出了手,那封信便在小小的掌心躺著,不時便有雪落在上面。

 “鼠鼠只是和我喝著酒,但是什麼也沒有說,突然便想著要寫一封信,然後讓我送了過來。”

 青青說著,卻是突然又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一個春天。

 那時還是逍遙自在的鼠鼠,抱著一壺酒小口地抿著,拉著她的手在人間某處才始開了一些野花的田間小道上撒著步子走著。

 於是走著走著,突然便說要寫一封信,說是要給一個遇見過的少年小妖。

 於是鼠鼠豪氣地幹完了那一罈酒,把罈子倒扣在田間,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了紙筆,一面迎著那些吹過了田間黃白小花的春風嘿嘿笑著,一面開始筆走龍蛇。

 潦草的寫了一封信,便託青青送去了嶺南。

 大概便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可惜鼠鼠沒能去成,打算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的鼠鼠,反手偷到了缺一門卜算子頭上。

 然後就像她說的那樣——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狸笠並沒有去接那一封信,只是歪頭想了想,說道:“其實當初我也想過給她寫一封信,就是在她寫了那封信,說要來,但是沒來之後,我在那片黃昏裡待了好幾個月,然後有一天,突然想著,要不寫封信問一下吧。”

 青青看著他問道:“那你寫了嗎?”

 狸笠笑了笑,說道:“寫了,但是寫了沒幾個字就停了下來,有很多的原因,比如我當時趴著的那塊石頭被太陽曬得太燙了,我當時都被曬出了原形,連爪子上的毛都燙彎了。也比如我克服了太燙的問題之後,又寫了幾個字,然後便想起了萬一她是真的不想來了呢?我那時想著就很傷心,在樹上趴了好久,然後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打算繼續寫下去。”

 少年狸笠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

 青青皺眉看著他問道:“後來呢?”

 狸笠輕聲嘆息著,說道:“我不知道那封信應該送到哪裡去。”

 山雪道旁無比安靜,安靜得像是這場白得沉默的雪一樣。

 “雖然聽風劍派有零落閣可以送信,哪怕是天涯,他們只要能送到,也會幫你送,收費也不貴,我雖然沒什麼錢,但是也夠的。”狸笠輕聲笑著,也很是惆悵。“但是沒人可以送到一個不知道哪裡的地方去。”

 “我總不可能和他們說,我要把信寄給一個叫鼠鼠的很可愛的小妖吧。”

 一個故事裡的錯誤,自然不止是來自某一方的。

 “所以後來我便沒有寫了。”狸笠輕聲說著,這才從青青手裡接過了那封信。“也許我也應該像鼠鼠一樣,喝點酒,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寫了再說。只要寫了,總能找到機會送出去的——前段時間,我便看見了那個天涯劍宗的老頭子下山了,我問他去哪裡,他說去人間,我便想著,要不讓他幫忙帶封信?他大概也是看出來了我的猶豫,問我想要帶點什麼去人間嗎?但是當時我並沒有寫好,天色快暗了,我不想耽誤他的時間,於是便說沒有什麼要帶的。”

 狸笠低頭看著手中的那封信,輕聲說道:“我知道我說這些東西有些過於讓人低落。”

 “是的。”

 青青輕聲說道。

 狸笠笑了笑,說道:“但是就像當初你送那封信來的時候,我問你寫的是什麼,你說不知道,但其實是知道的。所以這一次你一定也是知道的。”

 “是的。”青青如是說著,低著頭看著一地的雪。

 “那次你來的時候,眼珠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一直打量著我,滿是好奇,這樣的態度,哪怕是不看信,也能讓人大概猜得到信裡的內容。”

 狸笠將手裡的信從正面翻到反面,又從反面翻到正面,反覆地翻來翻去,但是沒有去看,只是看著信封之上那個鼠鼠頭。

 “這次也是一樣的,你來的時候,問我是不是一直都在山裡,你的語氣裡有責怪的意味,而且你的神色有些遺憾、有些悵然的味道。”

 狸笠看向青青,輕聲笑著,說道:“所以這一次的信,我大概也是能夠猜到裡面寫的是什麼的。”

 青青當然是知道的。

 在風雪南衣河上,鼠鼠其實說了很多東西。

 比如她在城北張望,只是在看嶺南而已。

 比如為什麼那個少年到底是在等著還是沒在等著呢?

 所以才有了這樣一封信。

 如果青青來了嶺南,並沒有看見那樣一個等待的少年,這封信自然便沒有必要再送。

 鼠鼠的愛情,大概也只是從春天到冬天的兩封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