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474章 騙子

漢中。

 

梁州城北關大街支著一家麵攤,攤邊的兩塊大石頭夾著一根竹竿,竿上旗幡在風中招搖。

 

一箇中年男子牽著兩匹駿馬走過,抬頭看著旗幡,喃喃念道:“天漢湯餅,嗬,好大的口氣。”

 

“客官,小人這是‘大漢湯餅’,幡上裂了,拿葛布補的,多了一橫。小人家的湯餅,大漢來吃也管飽。”

 

中年男子眯起眼再一看,道:“來份湯餅。”

 

他在攤子上坐了,四下一看,道:“關中戰亂連天,我看漢中似無太多影響?”

 

“哪能沒影響?這湯餅,每碗就漲了兩文。”

 

中年男子不以為意,體會不到這吃食上漲的區區兩文錢於普通百姓意味著什麼。目光落在對桌的年輕人身上,仔細打量了幾眼,開口打了招呼。

 

“盧杞,范陽盧氏,家父留臺御吏中丞,諱奕。小兄弟,我看你該是朝廷驛使?”

 

“原來是盧中丞的郎君,失敬,盧中丞死節不降,小人萬分敬佩。”

 

盧杞目露悲痛,見對方不否認驛使的身份,再次招過攤主,把對方的賬也會了,問道:“我看你的馬上有烙印,石門驛,從北邊來的,不知關中有何新的消息?唉,社稷危急,使人憂慮啊。”

 

“放心,天子守京,局勢還穩妥。”

 

那驛使口風很緊,說話時目光依舊盯著長街那頭的衙署處。

 

署前有一片高臺名為“漢臺”,乃是劉邦當漢中王時的王府地基。

 

盧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道:“我聽說如今暫駐梁州官位最高者乃劍南節度副使崔圓,你的驛信不是遞給他的?”

 

“公文已遞過了。”

 

“哦?”盧杞追問道:“你還在找誰?”

 

“沒有,沒有。”

 

他們說話時,旁邊的攤主已經燒開了大鍋,把麵條下入鍋中,熱氣騰騰而起。再一掀開那裝著打滷汁的大甕,香氣撲鼻,饞得遠處的流民們直勾勾地往這邊看。

 

盧杞端坐於人們的目光之中,安之若素,手指卻在膝蓋上輕輕敲著,似不經意地問道:“我還聽聞一樁消息,說是聖人在陳倉時…出了意外,倒不知真假?”

 

“自然是假的,聖人還好端端地在長安。”

 

驛使答了,恰見一隊人從南邊策馬而來,他遂匆匆一拱手,拿起始終放在膝上的行囊起身,快步趕了過去,身手極是矯健。

 

待到近處,他遞了一塊牌符,輕聲道:“敢問可是通義高長史?長安急信。”

 

“與你交談的那人是誰?”

 

“死節的留臺御史盧中丞之子,喜歡打聽。”

 

高適最後瞥了盧杞一眼,對這種熱衷權力之輩不感興趣,領著驛使進了梁州衙署。

 

“湯餅來嘍!”

 

“店家,可知那些蜀郡官員們來了多久了?”

 

“陸陸續續的,有一個多月了哩。”

 

盧杞又問道:“怎不往關中勤王?”

 

“小人哪懂這些…呀!瞿帥頭來了,小人今早剛剁了半斤狗肉,想孝敬帥頭,這便給帥頭拿上。”

 

盧杞轉頭看去,見是梁州城的捉不良帥帶著差役們路過,還押著個鬚髮皆白的老頭。他便請對方喝了杯酒,再次自報了家門。

 

地方上的小吏不像長安的禁軍見多識廣,對盧杞這種有官身的名門子弟就殷勤得多,點頭哈腰,有問必答的。

 

“小人也見過崔節帥一次,好像聽說,他得到的聖旨不是入關中勤王的,而是來迎接聖駕的。其它的,只知這一月,衙署堂上每有爭吵,還有,大軍駐在城外,糧草也不夠哩。”

 

盧杞道:“可聖駕已返回長安了啊。”

 

“那小人就不知了,哦,郎君可知小人今日拿的這老傢伙是犯了什麼事?”

 

盧杞目光看去,只見那老者看起來六旬模樣,頗有氣度,不似尋常百姓,該是名門望族,不由疑惑起來,問道:“他犯了何事?”

 

“自己招吧!”

 

“小老兒行騙,得了些金銀財帛,已經還回去了。”

 

“行騙?你那是行騙嗎?你冒充聖人,犯的是殺頭的死罪!”

 

盧杞當即就來了興趣,再仔細端詳了那老者一眼,發現他雖然不是聖人,但言談舉止倒也有幾分威嚴。

 

他又賞了那捉不良帥一吊錢,讓攤主端來茶水,坐在那細細聽著。

 

原來那老頭跑到了城北的二十里鋪,尋了一家大戶叩門,自稱是聖人,在從長安往蜀郡的路上與護送的兵馬失散了,命令那大戶護送他到蜀郡,到時重重有賞。當夜,老頭便在大戶家中吃喝嚼用,夜裡還讓一個美妾侍寢,次日,他們出發梁州城,路上,老頭便藉口如廁,揣著金銀跑了。

 

若這般跑了,差役們也捉不到他,偏他貪心不足。又跑去矇騙另一家鄉紳,不巧,那鄉紳竟是已聽過類似的騙局,嘴上“陛下”喚著,暗地裡卻遣人報了官,趁著老頭沐浴更衣時將其拿下。

 

“近來這等騙局很多嗎?”盧杞不由問道。

 

“有幾起,但這是殺頭的大罪,敢犯的人該是不多。”瞿帥頭道。

 

盧杞又轉向那老頭,問道:“你如何想到這主意?”

 

“小老兒哪知是殺頭的罪啊,真就只想混口飯吃…”

 

“問伱如何想到這主意!”

 

“也是聽說的,小老兒住在石門鎮,聽聞有人這般冒充聖人騙到了錢,一時糊塗。”

 

盧杞搖搖頭,心想,叛亂一起,這天下真是什麼破事都出來了。

 

他吃過湯餅,便去拜訪崔圓。因他與崔圓其實有一段淵源,早年間,他們都曾受過當時任京兆尹的蕭炅舉薦,盧杞成了京兆府法曹,崔圓則是司勳員外郎。

 

可惜後來盧杞捲入了造紙案,得罪了薛白,棄官逃出長安。反而是崔圓,依附了楊國忠,青雲直上。

 

是日,盧杞牽馬到了衙署,遞上名帖求見崔圓,並稱是故人來訪,被引入小廳坐下。之後,有一名崔圓的幕僚來接待他。

 

盧杞便拉著對方閒談,打聽崔圓是如何依附上楊國忠的。

 

此事倒有幾分奇異,說是崔圓有個親戚李彥允,在洛陽任留臺刑部尚書,某次,崔圓往江淮任官,路過洛陽,住於李府。李彥允當夜夢到自己身戴枷鎖,被押入府衙待審,抬頭一看,上首坐著的紫袍高官正是崔圓。夢醒之後,李彥允認為崔圓來日必貴,遂將其引見給了楊國忠…

 

“紫袍?”盧杞喃喃著,心中又羨又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