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473章 平涼對策

平涼,崆峒山。

 

涇河與胭脂河在山下交匯,望駕峰上一片蒼翠,有白雲繚繞。

 

山中有一片石府洞天,建有道觀,背山面水,環境幽寂,從洞中能望到遠處的涇水,卻不會為水聲所擾,正是清修的絕佳處。

 

傍晚時分,夕陽緩緩動,照在了一名正盤坐在洞府中修行的道士臉上,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龐,相貌標緻,卻不宜用“英俊”一詞來形容,而是天質自然,妙相莊嚴。

 

他正要起身,忽從山林之中聽到了什麼,遂傾耳聆聽。發現是有僧人在下方的山林中誦經,聲音蒼老而悲埂&65533;

 

年輕道士並不認為佛道殊途,反而從對方的誦經聲中感悟良多,大有知音之感,喃喃道:“憾殘經音,先悽愴而後喜悅,必得道高人。”

 

他遂往山下走去,尋覓對方。

 

山中聽得聲音很近,走起來卻不知要繞多少溝壑,漸漸,天黑了下來,好在他循著經聲,終是看到了一人。

 

那是個衣裳殘破,身形佝僂的老僧,正在山岩間拾著枯枝。

 

“聽禪師誦經,有遺世之響。小道李泌,隱居於此,幸會。”

 

老僧彷彿沒看到他一般,兀自拾柴,堆火,在火堆旁縮坐下來,從行囊中拿出幾個芋慄,放在火中烤著。李泌遂也在火堆邊端坐,默默陪著這老僧。

 

時近三月,這西北高山上還有些倒春寒,那老僧衣裳單薄,雖坐在火邊,鼻水卻還是長流不止,他不時拿手擦擦,擦得鼻頭髮紅,嘴裡則自言自語起來。

 

“小道士不安好心,欲偷老衲吃食,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他說話顛三倒四,似乎是腦子不太清醒。等那芋慄一熟,他竟是一伸手就從火中將它撥出來,也不怕燙,拿著張口就吃,嘴唇上的鼻涕流到了芋慄上,他也渾不在乎。

 

李泌竟還是耐著性子在旁邊看,若有所悟。

 

“小道士偷了老衲的什麼?”忽然,老僧回過頭問道。

 

李泌想了想,答道:“偷了禪師的虛誕。”

 

老僧大喜,道:“孺子可教也,老僧法號‘懶殘’,原是長安大慈恩寺的住持。因叛亂而隨天子出逃,流落至此。”

 

李泌聽得前半句,正要戳穿這老僧,因長安大慈恩寺的高僧他都識得,根本沒有法號“懶殘”的,偏眼前這老僧嘴裡扯著謊,卻還從容鎮定。

 

待聽到後半句,李泌則是訝然道:“叛亂?”

 

“小道士還不知天下大亂了不成?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老僧喃喃道:“信安山有石室,王質入其室,見二童子對弈。”

 

他指了指李泌,奇道:“只有一童,沒有二童啊。”

 

這老僧似乎有些瘋癲。

 

李泌猶待細問,忽然,老僧把吃剩的半個芋慄遞到李沁手裡。

 

“你我有緣,贈與你。”

 

李泌遂恭敬接過,在火光中還能看到上面沾著老僧的鼻涕,竟也不嫌它髒,老老實實地吃了下去。…

 

老僧見此一幕,拍手大笑,道:“好好好,你我有緣,我贈你十年宰相。”

 

“小道並不想當宰相。”

 

“慎勿多言。”

 

老僧說罷,一瞪眼,起身,飄然而去。

 

“師父,不是說要去騙那道士的洞府嗎?為何又下來了?”

 

“那小道士是李泌。”

 

“神童?”

 

一個小和尚從樹叢中探出頭來,好奇地往山路上看去,道:“我早便聽過神童之名,竟是在這裡。”

 

“是啊。”老僧道,“他待老衲至誠,老衲…依舊得佔了他的洞府。”

 

“啊?可師父能騙得過李神童嗎?”

 

“出家人的事,怎能叫騙?那是點化,點化懂嗎?”

 

“不懂。”

 

“李泌求長生,長生無果,不如德化萬民,此亦修行。”老僧喃喃,“阿彌陀佛。”

 

“師父,我聽不懂。”

 

“我們經過平涼時,不是聽說忠王即位,正到處讓人在尋訪李泌嗎?走,將此事報於廣平王。”

 

“原來是賣消息換賞金啊,師父直接說便是。”

 

“這你便錯了,重要的不是賞金,而是修行。”老僧摸了摸小和尚光溜溜的頭頂,喃喃道:“豈不聞‘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他若無濟世之心,又豈會是老衲的知音?”

 

“阿彌陀佛,弟子明白了,此為成全。”

 

數日之後。

 

“殿下,前方沒路了。”探路的嚮導折返了回來稟報道。

 

李俶不甘心就這般無功而返,如今靈武小朝廷草創,急需真正的宰相之才,李亨正派人四處尋找李泌。李泌若恰好在崆峒山,他是必須要見到的。

 

“聽說過軒轅黃帝來向廣成子問道的故事嗎?”李俶抬頭望著驕陽,轉向身後的隨侍們問道。

 

眾人紛紛搖頭。

 

李俶道:“黃帝聽聞仙人廣成子居崆峒山,遂帶文武官員問道。廣成子試其誠心,將山路皆變為懸崖絕壁。黃帝無法上山,黃帝耐心等了三個月,直至入冬糧草用盡才返回,次年開春即再次登山尋訪…我尋李神童之誠心,不亞於黃帝尋廣成子啊。”

 

這種話,對於登上山一點用都沒用。可李俶藉由此事把自己比喻成軒轅黃帝,卻能不動聲色地加深旁人對他的崇拜。

 

過了許久,嚮導再次探路,原來方才是走錯路了。

 

眾人沿著小道返回,攀上北峰的險道,走了許久,前方豁然開朗,終於找到了一片石府洞天。

 

李俶的眉頭當即舒展開來,心裡有預感馬上就要找到李泌了。冥冥之中,這彷彿是天意,讓當世最有才略之人來輔佐他這個天命之子。

 

他抬起手,止住身後的隨侍,獨自走進那洞府之中,只見一個白衣道人正在收拾書卷。

 

“先生。”

 

“廣平王?”李泌回過頭來,略有些訝然,之後若有所悟。

 

李俶則已搶步上前,握住李泌的手,愴然泣下。…

 

“我總算找到先生了!先生不在朝中這些年,滄海桑田,天下分崩。今阿爺在靈武收整,欲興社稷,唯請先生出山相助!”

 

洞府中有一方石桌,上面還擺著殘棋,乃是李泌與僕童閒暇時下的。

 

過了一會,棋子被收走,端上了山泉水烹煮的茶,李泌默默聽著李俶談論這數月之間發生的劇變;又過了一會兒,茶盞被撤下,放上了一封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