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429章 明堂

說罷,他也坐了下來,幫著紮好一個茅草身軀,拿起針線,對著燭光穿孔。

“洛陽丟了,加上史思明兵臨城下,你的計劃怕是已經敗了吧?”顏杲卿問道。

光線太暗,線不好穿,薛白把線頭放在嘴裡抿溼,繼續穿過針眼,嘴裡道:“我在從偃師到洛陽的路上安排了一場伏擊,就在離白馬寺不遠的官道邊,叛軍的必經之地。本想著能阻一阻叛軍攻打洛陽,爭取時間,如今看起來該是不太順。”

穿好了針線,他打開一個木匣,捧出盧奕的頭顱,盧奕的一雙眼顯得十分的明亮,那被縛之後怒叱叛賊的神情還栩栩如生,他伸手一拂,想讓盧奕閉眼,但那眼皮很快又睜開了。

薛白遂開始縫,仔細地把頭顱與草人縫在一起。

“得益於這些年的準備,我這支私兵應該不算弱,吸引了許多隴右、劍南的老卒,帶著流民操練,一千六百五十二人,裝備也精良。也許是因為沒有良將指揮,也許出了別的問題。但我不得不承認,洛陽失守的時間比我預想中快得太多了。回答方才丈人的問題,第一個計劃確實是敗了。”

顏杲卿問道:“那你為何還來?何不退入土門關?”

“第一個計劃敗了,還有其它好幾個計劃嘛。”薛白道,“而且,必然是要來支援你的。”

他不想讓顏杲卿陷入孤立無援的局面,這似乎快成了一種奇怪的執念,因此,甚至有些享受此時與顏杲卿並肩坐在一起縫屍體的時光。

“還有何計劃?”

“比如,獨孤問俗、李史魚聯絡了安祿山留在後方的官員,有了幾個不錯的回應,范陽留軍賈循、平盧軍將劉客奴,都遣人來聯絡,表示願意率范陽、漁陽歸順。”

如此大事,薛白竟是以一種稀鬆平常的語氣說著,同時縫好了人頭,給針錢打了個結,給盧奕整理了頭髮。

顏杲卿聽了有些激動,道:“如此,叛亂或可早日平定?”

“他們要歸附,能爭取到多少人還不好說,關鍵得看朝廷能不能重塑威望。”薛白道:“好比我們在平原面對的情形,朝廷但凡爭一口氣,我們的軍心士氣便會大有不同。”

說著,他捧出了洛陽留守李憕的頭顱,放在顏杲卿面前,讓他感受李憕的憤怒與不甘。

“唉。”

薛白重新穿針引錢,沒能一下穿過去,遂略有些煩躁地道了一句。

“故而早便說聖人昏庸不可救藥了,這種皇帝不換掉,叛亂怎麼能平定?”

顏杲卿停下手中的動作,體會著指斥乘輿帶來的新奇之感。

也就是被敵軍圍在孤城中,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他才沒有就此說薛白什麼。

“丈人現在不信,但早晚會明白,天下得換一個新君才有指望。”

~~

安祿山自己都沒想到能那麼快就攻下洛陽城。

帶著猶疑,等田承嗣攻破洛陽的十餘日之後,他才終於進入城中。此時高仙芝已經奔往陝郡,洛陽城中所有抵抗的勢力已經幾乎被清除了。

至於投降的官員們早已被押到龍門拜見過安祿山了,此次則在車駕前方引路。

“達奚珣。”

一名綠袍官員回過頭,竟還真是曾經的吏部侍郎達奚珣。但已完全沒了當年的官威官儀,滄桑了許多,神情中透著落寞。

安祿山大樂,胖手一招,讓人把他招到了車駕邊。兩人以前都在李林甫門下,頗為熟識,安祿山每次入京還給達奚珣送禮哩。

“還真是你?怎穿著這綠袍子?”

“拜見府君。”達奚珣不忘先行一禮,臉上擠出討好的笑容來,道:“回府君話,我早些年被貶官了,先是被貶為鮮州別駕,打點關係,散盡家財,好不容易才調回洛陽。”

安祿山來了興趣,問道:“怎被貶官的?快快說來。”

“是因驪山的刺駕案……”

達奚珣苦著臉述說了他當年的冤屈,他因那件事死了個兒子、自己也被貶官,確實是很慘的。安祿山聽罷,卻是眨了眨小眼睛,問道:“那這麼說來,你是被薛白害的?”

“正是。”

彼此原先關係就不錯,因此事,安祿山心理上與達奚珣又更近了一層,感慨道:“當年十郎就總誇你的才能,我記得那時好多公務就是你在做?”

“回府君,是,下官是個勞碌命。”

安祿山大笑,一指達奚珣身上的綠色官袍,問道:“伱可願將這綠袍換成紫袍?”

達奚珣驚喜不已,連忙拜倒謝恩。

隊伍進了洛陽城,雖已被叛軍洗劫了一遍,但東都的繁華還是讓人咂舌。

安祿山的車駕穿過南城,直接過橋,往紫微宮而去。

做這決定之前,張通儒倒是提議讓他先去看看含嘉倉,因天下糧食聚集於含嘉倉,田承嗣拿下洛陽之後,哪怕縱兵劫掠,卻也不敢動含嘉倉,而是派重兵把守著,等安祿山親自清點。

當然,此事不急,如今叛軍諸事繁冗,暫時還不缺糧食,可慢慢來。

行了一段,前方宮城在望。

“這洛陽宮城我還沒來過,長安宮城倒是常去。”安祿山遠眺著前方,目露憧憬,說話卻還帶著些土氣,“長安宮城居中,洛陽宮城怎縮在西北一角?”

這問題叛軍將領們回答不出來,達奚珣連忙道:“這紫微宮乃是隋時宇文愷修建,因洛陽地勢西高東低,西北隅乃全城之最高處,宮城選址於此,可高屋建瓴,俯瞰洛陽。”

“哈哈哈,原來如此。”

安祿山大笑著,忽然支起肥胖的身體,想在馬車上坐起來。

他最近腳疼得厲害,此時連腳疼都忘了,眼睛像綠豆一般瞪大,緊緊盯住了前方的應天門。

“走中間。”

宮城久閉的正門難得大開了一次,中間的御道寬闊,氣派非凡,那是唯有聖人可以走的道路,臣子則只能行在兩邊,天然就是低聖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