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421章 慫恿

伴著道觀中的悠悠鐘聲,他們繞過大殿進入後院,見到了十餘道士正在打坐,但看著不像修行之人,倒像是彪悍的護衛。

屋堂中有兩人正在打骨牌,發出了清脆響聲。

見有人來,一名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正是李史魚。

“內兄。”獨孤問俗從容打了招呼。

“來,我為你引見,李倩,在兄弟中行三,你喚他李三郎即可……”

楊齊宣站在後方,目光瞧去,當即大驚失色。

他萬萬沒想到,薛白竟敢親自前來,畢竟他可還沒說服獨孤問俗呢。

“上桌吧,邊打骨牌邊聊。”

獨孤問俗道:“但不知李三郎實力如何?”

“技藝不精,好在總能有些運氣,見笑了。”

楊齊宣見薛白一副謙虛模樣,腹誹不已,骨牌便是這人發明的,說什麼技藝不精。

這是一場他作夢都不曾設想過的牌局,有一天他會與薛白,以及兩個安祿山的重要謀士在一起打牌。

夏日炎熱,不一會兒,楊齊宣就汗流浹背,另外三人卻是心靜自然涼,很快從他手裡贏走了不少籌碼。

清脆的響聲中,話題一開始聊的是書法。

“三郎的字寫得固然好,似乎不像‘北海如象’,反有些張旭的筆鋒?”

“獨孤公好眼力,我的書法並非家學,我老師曾隨張公學過筆鋒。”

“哦?但不知令師是何人?”

“我學藝不精,怕汙了老師的名聲。”

“莫非是顏清臣?若如此,三郎與薛白還是師出同門?”

楊齊宣聽著這對話,心想薛白果然瞞不下去了,偏薛白卻順勢將話題引到了當年杜有鄰一案之上。

李史魚也是受此案牽連,被貶到范陽來的,但他其實與柳勣並不相熟,而是與杜有鄰一樣,都是親近東宮而被李林甫排擠。

年方三旬的監察御史,前途無量,卻被誣告陷害,他自然是十分不滿。

但今日,那“李倩”卻是說道:“說來,李司馬當年並不完全是冤枉。柳勣當時確實是發現了一些重大隱秘,報於李林甫。”

“哦?是何隱秘?”

“杜有鄰確實是妄稱圖讖,指斥乘輿,但並非交構了當時的東宮,而是如今的東宮。”

“何意?”

“杜有鄰一開始就是支持慶王的啊。”

楊齊宣聽得手一抖,放倒了一張錯牌。他心裡卻在想,這些弄權者的話完全不能信,根本沒有真相,怎麼對他們有利就怎麼說。

“此事,還得從當年的三庶人案說起,那是當今聖人成為昏君的開始。三庶人案之後,杜有鄰與張九齡、賀知章等名臣一起,保護廢太子一系,慶王則收養了廢太子之子,意圖撥亂反正……”

之後的內容與楊齊宣的話形成了對應,但薛白的側重點卻不同,主要說的是太子李琮一系如今的勢力。

“我們平定了南詔之叛,尋得西南兵將的支持;在隴右,我們拉攏了哥舒翰,並從他手上借調了一批將領到河東;在河東,石嶺關一戰,足以證明我們的實力;在朝中,高力士也是我們的人,很快,太子就會掛帥討伐安祿山。”

說話間,薛白還從容自若地打著骨牌,胡了一把。

旁人都在消化他所說的內容,反倒是他,一邊洗著牌,一邊還能繼續說著。

“依計劃,太子一旦掛帥出征,馬上就能讓安祿山死,到時河東兵馬席捲而出,忠節官員紛紛響應,叛亂必平……獨孤公,請擲骰子。”

“然後呢?”

“自然是請聖人禪位為太上皇,新帝即位,撥亂反正,延續大唐盛世。”

“未免有些天真了。”

“安祿山無德無才,尚妄想舉兵稱帝。太子作為聖人長子,心懷蒼生,禮讓兄弟,庇護子侄,望重於四海,仁播於寰宇,繼位卻成了天真?既如此,兩位又何必過來?”

李史魚摸著手裡的骨牌也不打出去,苦笑著搖了搖頭,向獨孤問俗嘆道:“我還真以為他是李北海的孫子。”

“我倒是猜到薛白會再派人來,只是不敢相信竟是親自來了。”

楊齊宣不敢言語,目光看去,見對面薛白的手邊已經擺了高高的籌碼。

薛白則斂容,正色道:“這些年聖人昏聵,兩位在官場上受了委屈,社稷更是出了大問題,但叛亂解決不了問題,兩位何不追隨新君,實現真正的抱負?”

此時此刻,薛白想到的其實並不是扶李琮繼位之後如何如何,而是鄧四孃的死。

事實並非他給楊齊宣的說辭中那樣他故意逼反安祿山,鄧四娘一人之死尚且讓他感到痛惜,何況天下大亂。

而獨孤問俗之所以願意來,心中深刻的憂慮便是田承嗣一旦攻入洛陽,難免大肆姦淫擄掠,要阻止便要趁早。

李史魚則是才華橫溢,年輕登科,一度前程似錦。說心裡話,跟著安祿山這樣的無才無德之輩,心中那股氣終究是不平。

牌局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口說無憑,我如何信你?”獨孤問俗先開口道,“話說得雖好聽,能實現幾成呢?”

薛白道:“要我如何證明?我現在請安慶緒弒殺安祿山不成?”

李史魚笑了笑,道:“薛郎既想來說服我們,總該拿出些誠意來。”

之所以還要這般問,歸根結底,還是李琮的根基太淺,威望不足以讓人信服,至今未止,並未在世人眼中有過亮眼的表現。

讓人效忠於這樣一位剛成為儲君的太子,心裡難免沒底。

薛白甚至都沒能證明他所做所為都是奉李琮之命行事。

“也好。”

薛白直視著前方,正好看到楊齊宣,把楊齊宣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還不曾與任何官員說過此事,今日便擔著丟掉性命的風險告訴兩位。我盡心竭力為太子奔走,因這大唐社稷本就有我的一份,這份大業,我必須做成。”

“何意?”

“你們想立從龍之功。”薛白道,“與其追隨安祿山,遠不如追隨我。”

“當。”

一聲輕響,楊齊宣想到一個傳聞,驚訝地張了嘴,手裡的骨牌落在地上。

獨孤問俗與李史魚卻不解其意,繼續追問道:“為何?”

“郎君。”

忽然響起的一聲呼喚,那是正蹲下身子去撿骨牌的楊齊宣跪倒在了地上。

他慌不擇言,還撞到了桌角。

若是讓薛白自己拋出身份,未免顯得不夠有排場,他幾乎是搶著開口,向獨孤問俗、李史魚報出薛白那呼之欲出的身份。

“還不明白嗎?在你們面前的正是聖人嫡孫,前太子之子、現太子之養子!”

楊齊宣今日輸了很多錢,卻以最直接的方式把一份從龍之功遞到了獨孤問俗、李史魚的面前。

這二人已是叛軍中的重要人物,哪怕心懷對百姓的悲憫,且留存著一份氣節,但若非立下大功,已很難再回到當今聖人治下。

那麼,薛白這個身份正是最能讓他們腦子一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