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84章 長恨歌

元載一愣,接著見了聖人眼中的促狹之意,方知這又是一句玩笑話,連忙苦笑道:“臣惶恐。”

他覺得聖人真是個妙人,不僅是從古未有的賢明,還平易近人。

不多時,楊玉環到了,但並非來找麻煩的。她看也不看元載,只顧著向李隆基萬福,道:“三郎,天很快就要黑了,臣妾想看煙花。”

李隆基反而能體諒煙花使的難處,道:“煙花不易造,薛白手裡恐是不多,離千秋節也不剩幾日……”

可說著說著,他見楊玉環那可憐巴巴的神色,當即大手一揮,豪氣沖天道:“放!下旨召薛白入宮,告訴他手裡還有多少煙花都放給太真看。”

“三郎真好。”

元載垂首在旁,見此一幕,再次意識到了他與薛白的差距。他任花鳥使,挑選出絕世的尤物獻入宮中,只能算是比普通人做得好些;而薛白所做的卻是旁人根本無法做到之事,乃是世間獨有,故能得聖人、貴妃都看重。

若無意外,今夜又會是一場歡宴,李隆基已做好準備享受這份輕鬆愉悅。

可偶爾總會有一點意外出現,楊國忠再一次送來了一封“不敢擅專”的奏摺,李隆基打開一看,臉色瞬間陰翳了下來。

“這是真的?”他的語氣像是暴雨前的天氣,沉悶隱隱蘊含著驚雷。

楊國忠連忙低下頭,答道:“臣已遣驛乘前往安西確認,或需一些時日……”

話音未了,那奏摺已砸到了他的頭上。

李隆基含怒叱罵道:“伱這宰相是如何當的?!”

在他眼裡,楊國忠最不如李林甫之處,就是還不能獨自處理好所有政事,讓他安心放權,眼下竟拿出如此糟心之事讓他頭疼。

“臣……高仙芝跋扈,並不聽臣的政令。”楊國忠無奈,只好把責任都推到高仙芝頭上。

李隆基挾怒道:“把軍使召來,朕親自問話。”

見此情形,楊玉環不敢再叨擾,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大殿。

她知聖人心情不好,該是不宜再放煙花的。可正因為聖人心情不好,更不能讓袁思藝在查的事爆出來,遂又遣人去催薛白入宮。

~~

薛白是日正在陪顏嫣、李騰空一起畫畫,畫的是昨夜的煙花。

她們兩人都很擅長書畫,其中,顏嫣擅畫是薛白早便知曉的,而李騰空擅畫則是這幾日聊到李思訓之事,薛白才逐漸瞭解的。

他愈發覺得李騰空是一個寶藏,有許多可以發掘的地方。

“小仙姐畫的更像是燈市。”顏嫣探頭往李騰空的畫上看了一眼,說道。

薛白目光去,見李騰空的畫上不僅有柳樹梢,還有花燈,畫燈之上才是那如星如雨的煙花。只一眼,他便懂了她的心意,而李騰空也感受到他的目光,耳根都紅了。

兩人最近正在突破關係的邊緣來回試探,最是想黏在一起的時候,薛白不由想著今夜也許能到她屋子裡去……

謝阿蠻正是在此時到的。

薛白聽了她的轉達,並不認為楊玉環是為了看煙花而詐他。他給她送過的禮多了,可之前並未見過楊玉環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來討,從來都是光明正大地要。

“確是還有一顆煙花,那我帶進宮中。”

薛白今日帶的煙花竟是比昨夜的還大些,但進了華清宮,卻得知聖人正在商議重要朝政,不便打攪。

他遂向高力士問道:“臣為中書舍人,聖人是否召我擬旨?”

從本心而言,他更想參與軍國大事,而不是隻被召來嬉遊。然而,得到的答覆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聖人並未召見”。

一直等候到天黑,謝阿蠻重新趕過來,稱貴妃已在長生殿還願,還了願已等不及看煙花了,讓薛白帶著煙花到西繡嶺去放。

“那兒地勢高,放起來才好看。”

“可是……”

“薛郎不必可是了,聖人已應允了。貴妃可已起駕登山,快去吧。”

謝阿蠻十分雀躍,恨不得伸手搶過薛白手裡的煙花。

故地重遊,西繡嶺上已加蓋了幾道宮牆,守衛也比當年要森嚴了些。

薛白登上山時,只見長生殿內的女冠們都已經聞訊而來,擁在殿門前熙熙攘攘的,滿懷期待地等著,一見他來便歡呼了出來。

“煙花使來了。”

謝阿蠻怕薛白被她們圍住,連忙引著薛白往一旁的觀星臺上去。

那觀星臺建得甚高,登上之後可以俯瞰華清宮,在此放煙花,確實是最好的地方。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薛郎也喜歡太白的詩?”張雲容早已候在觀星臺上,聽了薛白吟詩,有些驚喜地道。

她是真不高聲語,壓低了聲音,把一個火摺子遞給了謝阿蠻,道:“一會兒,你來點菸花。貴妃有要事與薛郎說,我帶他離開一會。”

謝阿蠻聽了前一句,先是驚喜萬分。待聽得後面一句話,臉色便奇怪起來。在她想來,貴妃這般費盡周折,偷偷摸摸地見薛白,還能有甚旁的事?

“是。”

接過火摺子,她低聲應了,目光盯著薛白的背影,暗忖不知他有什麼好,竟是那麼多女子都喜歡。

薛白由張雲容引著,從觀星臺另一側的小梯子下來,繞進了長生殿後方,有一道小門被打開,他悄無聲息地進去,拐進了長生殿。

這一次,長生殿內比上一次明亮些。

楊玉環正雙手合什,跪在神案前。見薛白來了,連忙起身到了帷幔後面,招手讓他近前來,並吩咐張雲容出去看著。

她穿的是他送她的襦裙,美得不可方物,動作時偷偷摸摸的,不由讓人起了旖旎之念,誤以為她招他來是為了佳期幽會。

薛白上前幾步,感覺像是牽牛星邁過了銀河,與織女星相會。

“阿姐。”

“你來了。”

楊玉環方才想到了薛白當年在此唸的那首詞,“纖雲弄巧,飛星傳恨”,定了定神,才記得要說的是何事。

她遂以姐姐教訓弟弟的口吻道:“你又惹麻煩了知道嗎?”

“還請阿姐賜教。”

“你先說,你可有未告知我的事。”

“有許多。”薛白問道:“阿姐想知道哪樁?”

“你的身世。”

“我就是薛鏽收養的義子,不出預料,會是一個草民之子,芸芸勞苦大眾當中的一個。”

“我不信。”楊玉環道,“吳懷實說你是皇孫,今日此間只有你我二人,你可敢與我坦誠以待?”

薛白搖了搖頭,道:“我不是皇孫。”

對李騰空,他這般說是出於信任;對楊玉環,他這般說則是出於謹慎。楊玉環的身份太過複雜,他不認為她能為他守住秘密。

楊玉環已信過薛白一次,這次不再信他,悠悠道:“但這次你又被袁思藝盯上了,也不知他們為何總對你的身世感興趣。”

薛白心念一動,問道:“袁思藝可有證據?”

“我可以告訴你。”楊玉環轉身拿起酒壺,斟了兩杯,捧起,將一杯遞給了他,同時道:“但前提是,我得確定你的所作所為不是在利用我。”

貴妃賜酒,這是極大的榮譽,往往只有立了大功歸來的名將能在御宴上有這樣的榮幸。但今夜,楊玉環似乎不打算只賜薛白一杯酒,倒像是想灌醉他,逼他吐出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