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34章 自古深情留不住

她其實白天就能跑出去,是為了給他通風報信才陷入這境地的。

他遂心軟了些。

“那就六月初一給阿姐獻賀禮。”

“聖人會誤會。”

“無妨,我有辦法。”

“好,有機會玩捉迷藏?”

薛白點點頭,道:“我會好好找。”

他正要往上攀,楊玉環又拉了拉他的衣角,問道:“如果沒人知道我在這裡,我是不是就死了?”

“放心,我會與高將軍說的,他看情形差不多了就會帶人來救阿姐。”

楊玉環解下身上的鬥襏,交給了薛白。

……

夜快要過去,薛白從井裡爬了出來,收走了繩索。

他一邊收繩子,一邊看向井底的黑暗中,雖看不到楊玉環,卻能想象到她站在那看著繩索一點點消失時的心情。

之後,薛白復原了石凳,又仔細將諸多痕跡抹去。

他披上楊玉環那件黑色的鬥襏,在天亮之前離開了這片廢墟,走向宣陽坊的坊門。

一夜未睡,他的胡茬已經開始往外冒。

可當坊門處的武侯準備迎上來查問他的時候,薛白已提前把內侍省的令牌持在手裡,搶先開口叱罵了一句。

“還攔?找不到貴妃,你們擔得起嗎?!”

他沒有刻意夾著聲音,一抬頭,連喉節都沒有刻意掩飾,僅憑語氣裡的嚴厲與怒氣,已嚇得武侯們不敢再上前。

這些武侯無非是領一份俸祿,不查無妨,查了反而要得罪內侍省,另外,他們真的聽出了來人心情非常惡劣。

薛白莫名地發了火,卻是連自己也不知為何。

離開宣陽坊,進了東市,他卻是又聽到了歌聲。

也許是在練習,某間屋舍裡有女子竟是一整夜都在唱著那首《長相思》。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

“美人如花隔雲端……”

薛白聽了,不由駐足。

他腦子裡忽然有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若今日送走楊玉環,往後哪怕不能阻止安史之亂,她也不會死在馬嵬坡了。

歌聲還在飄來。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咚!”

忽然,一聲晨鼓響起,打碎了那縹緲的歌聲,其後,晨鼓一聲接著一聲。

東市沒有人再唱歌,也許某個歌女練習了一整夜,準備去迎接屬於她的考驗;也許某個富裕的女商賈唱了一整夜的李白詩歌,準備去睡了。

薛白望向東邊的天空,見到了旭日東昇,長安城已甦醒了過來。

他清醒過來,要做的不是單單保護某一個人,而是儘可能地阻止、減小變亂帶來的浩劫。

於是,他繼續向前走去,步伐依舊堅定。

~~

同一個夜裡,楊國忠也在尋找著貴妃,直到睏倦不已,便轉回了宅中。

他已許久沒到妻子裴柔屋中就寢,這次回來之後,依舊去了美妾的屋中。

然而,一推門,卻見坐在那的是他的表妹張四娘。

楊國忠的母親有好幾個兄弟,除了最有名的張易之,還有張同休、張昌宗、張昌期,張四娘便是張昌期的女兒,得知楊國忠如今富貴了,攜家帶口地前來投奔。

“你怎跑到這屋裡了?”

“打聽到阿兄最近都住在這裡。”張四娘道。

她今年四十五歲,是張昌期的遺腹女,而張昌期就是死在四十五年前的神龍政變之中。

之所以她在族中排行靠前,因為她父親叔伯裡當男寵的多,死得又早,兒女都少。

楊國忠以前倒是與她有一腿,如今發跡了,年輕貌美的姬妾多了,對張四娘已頗為嫌棄,道:“投奔我可以,但莫煩我,惱火得很。”

“看你急得?我聽說今日虢國夫人府起了火,到現在還沒找到楊貴妃?”

“幸災樂禍沒用,楊家若是完了,張家還能跟著享福嗎?”

張四娘連忙道:“我哪敢幸災樂禍,只是有件事想與阿兄你說。”

楊國忠頗為不屑,他位高權重、忙得很,不認為張四娘這種無權無勢的人能說出什麼值得聽的事,揮揮手,道:“我累了,不想聽,出去。”

“阿兄你聽我說嘛,你不姓楊,姓張。”

“滾,木易楊,弓長張,你聽旁人說我不學無術,真當我連字都不識了。”

“真的。”張四娘急道:“你是五叔的兒子,你不是我的表兄弟,你是我的堂兄弟。”

楊國忠絲毫都不相信,嗤道:“二十年前我們在柴房肏攮時你不說?只顧讓我用力,如今我發達了,我又成你堂兄弟,你怎不說我是你親兄弟?”

“阿兄你坐,你聽我慢慢與你講,你生父真是五叔,你是寄養在姑姑家的。”

“信你?”

楊國忠正要把張四娘推出去,忽然又想到了一事。

這次火災,楊貴妃失蹤得蹊蹺,莫非是私會壽王或與薛白有染而惹得聖人不快了,萬一楊家大禍臨頭,牽連到自己。

他於是緩緩坐了下來。

張四娘遂開始說了起來,語氣十分神秘。

“阿兄你也知道,五叔當年是則天皇帝的‘供奉’。”

“男寵就男寵,有甚好忌諱的?”

他們說的是張易之,當時人們稱張易之為“五郎”,張昌宗為“六郎”。

張四娘道:“此事我是聽阿孃說的,因五叔很得則天皇帝的寵愛,則天皇帝不許他與旁的女子有染,每次他回到私宅,都居於高樓之上,並撤掉梯子。我祖母擔心五叔絕嗣,於是暗中命令身邊的婢女夜裡偷偷登樓,侍奉五叔,她後來懷了身孕,生下來的孩子……便是阿兄你。”

“我不信。”

張四娘拿起一面銅鏡遞過去,道:“阿兄你看,你這眉眼、相貌,若非五叔這樣的血脈,如何能這般英俊。”

楊國忠道:“外甥像舅罷了。”

話雖如此,他想了想,卻覺得自己不能將寶全押在楊家,也該提升張家的地位權力,有備無患。

“這樣,你去聯絡些親朋故舊,上表申告,恢復五舅、六舅的官職爵位,再從張家選一個兄弟,我設法給他封個官。”

“阿兄信我了?”

“我能信你?”楊國忠當即伸手解了張四孃的腰帶,“來,我信一個給你看看。”

張四娘並不抗拒,應道:“我阿爺死後過了十月我才生下來,我阿孃說是晚產,可誰知我是不是阿爺的女兒。”

“不重要,到頭來張家還不是靠你這女兒恢復了官爵。”

“真能行嗎?聖人那麼忌諱則天皇帝。”

“能行。”楊國忠想了想,道:“聖人若是不喜楊家,又要任用我理財,會答應我的。”

他想著試探試探也好,畢竟這場大火,連他也看不懂聖人的心思了……

~~

天明,一群侍女們捧著食盒從楊國忠宅到了虢國夫人府。

楊玉瑤正與兩個姐姐在西側院的堂上說話,因還沒找到楊玉環而憂心忡忡。

“先吃些東西。”

“哪能吃得下啊?小妹若是沒了,我們可怎麼辦啊……”

“阿姐莫急,也許她是跑出去迷了路,會回來的。”

楊玉瑤安慰著,轉頭一看,只見一個捧著食盒的婢女正在偷偷對明珠低語著什麼。

她遂起身,繞到屏風後。

很快,明珠提著那食盒過來,低聲道:“瑤娘,打聽到了一些事。”

“說。”

“國舅回府之後,與張家人商量了給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恢復官爵之事,這是她撿到的奏章草稿。”

楊玉瑤撿過那從食盒中拿出來的紙團,展開看了一眼,丟到一邊,惱道:“好個自家兄弟,看著像大難臨頭了,第一個留好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