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32章 食子

“我才是你的嫡子!”

李琩終於豁出去了,被陷害到了死地,他要把壓在心頭的所有憤怒向李隆基發洩出來。

昨夜罵了楊玉環,讓他意識到了自己需要的是什麼,不是苟且偷生,而是像個男子漢大丈夫一樣,打碎所有壓在身上的屈辱。

“我的生母貞順皇后,擁有武氏血脈,她為你穩住了大唐社稷。你許諾她會立我為儲君,可你是怎麼做的?你搶了我的妻子……你……你……”

李琩喉裡咔了痰,眼看著李隆基越走越近,終於吐出了兩個字。

“禽獸。”

“你說什麼?”

“我說你禽獸不如。”

李琩避開李隆基那殺人的目光,胸膛起伏,一會兒懦弱,一會兒勇敢,再想到今日不管再怎麼放肆都已經太晚了。

太晚了,這一世天下人對他的嘲笑,往後千年萬年天下人對他的嘲笑,永遠都不會消除。

只有在最初得到聖諭的那一刻,他若能與楊玉環一起自盡殉情,一切才會不一樣,青史才能留下他的烈烈之名。

可當時,他說的也是同樣一句話——“我才是嫡子。”

他捨不得他的皇子之尊,捨不得那若有若無的無上權力,甚至心存僥倖地想過,聖人得到楊玉環就能封他為太子了。

誰曾想,最後,當他終於敢反抗,也是以這句話開始。

“我是你的兒子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待我?”

大滴的淚水從李琩臉上滾落,無盡的憤恨要罵,結果只罵了一句“禽獸不如”,他語氣已轉為悲怨。

“你不缺女人,但為何還要毀掉我?你記得你接我回宮時,與我母親有多恩愛嗎?你記得當時你對我們母子有多深情嗎?你這麼個殺盡親人、無情無義的畜生,當初是怎麼擺出那副嘴臉的啊?!”

“啪!”

李隆基走到李琩面前,二話不說,直接就是一個耳光。

李琩半邊臉都被抽得通紅,吃痛之下,卻是仰天大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為何殺我,我告訴你,我昨夜就是去找了玉環,我與她舊夢重溫了,哈哈哈……”

“啪!”

李隆基毫不留情地又抽了李琩一下,打得他痛得無力再笑。

“朕不在乎,你傷不了朕。”

“咳……你吃醋了,哈哈,古來有幾人吃兒媳的醋,可笑,可笑……”

李隆基一把拉過李琩的衣領,道:“你錯了,朕一點都不吃醋,朕若真在意這個,就不會搶走她了。你只要知道,朕比你強,比你更配她。朕再老邁,你這等軟弱的廢物也不配與朕相比,你不配繼承朕,而你的一切都是朕的。”

李琩還在獰笑著,準備言語反擊,聞言卻是漸漸愣住了。

他本以為李隆基是愛煞了楊玉環才搶走她,錯了,在李隆基眼裡所有人都不重要,唯有皇帝的無上權威最重要。

自私自利到連自己兒子都容不下,容不下兒子擁有比他更好的東西。

李琩沒有再說話,只是深深凝視著眼前的皇帝,試圖從那張臉上尋找到一絲父親的痕跡。

沒有。

他找不到自己的父親,只看到權力。

無比的陌生。

直到被拖出大殿,李琩都沒有再次開口,因為他長久以來對父親的憤怒已經無從發洩,只留下冰冷的絕望。

……

李亨還站在那,不再暗喜於李琩的下場,只感到手腳冰涼。

他無比後悔今日過來求情,聽到了太多不該聽的東西。

忽然,他感到李隆基那道威嚴的目光掃來,連忙誠惶誠恐地彎下了腰,表示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

到最後,李亨失魂落魄地離開了興慶宮,獨自思忖了很久,意識到,聖人那風流灑脫的外表下藏著的一顆心遠比想像中還要冰冷無情。

直到有哭聲把他驚醒,他回過神來,只見張汀正在哄著小兒子李佋。

李亨看著兒子那奶乎乎的模樣,心頭一暖,暗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像聖人一樣做出殺子之事。

~~

次日,百孫院。

李亨的第三子、建寧郡王李倓正站在桌案邊看著地圖,目露沉思。

他在看的是南詔的地圖,想著既然王忠嗣病重,朝廷卻還不換帥,由此大概可看出這一戰的戰略。

“建寧王,李輔國來了。”

“有請。”

李倓遂收起地圖,又讓人去把府裡那名叫小蛾子的宮娥招來。

小蛾子原本只是個瘦瘦小小的鄉下小女子,在建寧王府數月,吃穿得好了,逐漸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樣子。

“三郎,你找我。”

“你狗兒哥來了。”李倓道,“你先見見。”

“謝三郎,你待我們真好。”

李倓笑笑,自在堂中稍等了一會,便見李輔國趨步趕了過來,他遂問道:“見了小蛾子,你可放心了?”

“放心,謝建寧王恩德。”李輔國上前兩步,卻是小聲稟報道:“壽王驚嚇過度,死在鷹狗坊了。”

李倓默然,倒沒有什麼欣喜,反而有些感慨,末了嘆道:“薛白真是好手段啊。”

“為何是他的手段?”李輔國不解。

李倓道:“在薛白狀告壽王妄稱圖讖那一刻,壽王已是必死了。”

“可奴婢打探到的消息是,薛白到虢國夫人府之後,貴妃沒有自證清白,只請聖人賜她死罪,引得聖人愈發大怒,眼下許多人都猜聖人恐要如她所願了。”

“是嗎?”李倓有些驚訝,想了想,卻是道:“以退為進?”

李輔國又問道:“奴婢還是不明白,請建寧王指教。”

李倓確實能明白李隆基的自信,又道:“壽王那怯怯懦懦的樣子,他私見貴妃一次,你真當聖人會為此吃味?終究還是妄稱圖讖最惹忌諱,這種時候貴妃愈坦蕩,聖人愈知她才是清白的。”

李輔國道:“奴婢只是奇怪,他們就不怕聖怒難消?當然,他們也被處置了才好。”

李倓想了想,對男女之情的判斷也不太有把握,只道:“待聖人冷靜下來,自然就息怒了……也許吧。”

~~

虢國夫人府。

楊玉環踱著步,喃喃自語著。

“妾身寧死,也不願見聖人為妾身再背上殺子之罵名,又何必解釋?請聖人賜死妾身罷了……”

她在準備的是面聖時要說的話,薛白已安排好了,等聖人一冷靜下來,她再表明為聖人考慮的心意,也許就回宮了。

雖然宮外也挺好的。

“娘子。”

張雲容臉色嚴肅,走了過來,低聲道:“宮中遞來消息……壽王死了。”

說到這裡,她偷瞥了楊玉環一眼,見她沒太大反應,繼續道:“聖人怒氣未消,高將軍還在等機會求情,提醒娘子,務必不可顯出哀容。”

“放心吧。”楊玉環道,臉色平靜。

“另外,聖人息怒之前,這日子只怕不好捱,請貴妃相忍。”

楊玉環聞言反而點了點頭,道:“無妨的,不急。”

她支走張雲容,走到窗邊,看著遠處的宮人,本想關窗,但也沒有,只是以手扶著窗臺,閉上眼,偷偷地長舒了一口氣,稍稍緩解心中壓抑的情緒。

說不上多悲傷,她覺得李琩死了比活著自在,她只是覺得,這伴君如伴虎的宮中生活未免太殘酷了些。

畢竟,虎毒尚不食子,聖人卻是殺子毫不手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