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24章 假想

    “一百二十五萬六千四百石。”李騰空道。

    “如今府兵制潰敗,士卒健兒不習農事,屯田、租稅不過二十餘萬石,如此,朝廷今年還支給一百零五萬石。”

    “不錯。”

    “但你看,這封和糴使的公文上說給糧十二萬石。”

    “還有戶部的。”

    “戶部只支給了三十一萬八千六百石。”薛白道,“我記得。”

    李騰空道:“這還是不能說明今年支給的不對,秋糧還沒押解。”

    “但比往年這時候,已少了整整四十七萬石。”

    薛白說著,把那封公文放到一旁,道:“這個也留著,一會問問你阿爺。”

    之後,他一回頭,見李騰空正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

    “怎麼了?”

    “無怪乎你做這些事比我阿兄順遂十倍不止,但這些,你如何記下的?”

    “為官任事,本該心中有數。”

    “你記性特別好嗎?”李騰空不由對薛白有些好奇,此時也不擺高深道人的架子。

    薛白搖了搖頭,道:“不是記性好,用心而已,分得清什麼重要,什麼次要,看到重要消息時多留意,少理會些虛名浮利,自然就記得了。”

    “兒女情長你也不理會。”李騰空小聲嘀咕道。

    “什麼?”

    “沒什麼。”李騰空道:“你特意留意朔方軍,可是有什麼別的理由?”

    薛白見瞞不過她,不由笑了笑,道:“好吧,我知你阿爺想把朔方軍節度使張齊丘換成安思順或阿布思,所謂邊鎮用胡人嘛,但眼下南詔之戰在即,我希望他能收手。”

    李騰空轉頭不語。

    平心而論,在這件事上,她贊同薛白的看法,但倘若說出來,阿爺也只會覺得她是因為私情,倒不如不說話。

    ……

    是日午後,李林甫聽過薛白的問題,淡淡道:“本相讓你輔佐十郎,是給你一個歷練的機會,真當自己是右相了不成?”

    “我在右相府,確實是受益良多。”薛白道:“但不知右相是先對付張齊丘,還是先對付張垍?”

    李林甫聽出了薛白的威脅之意,此事若談不攏,薛白只怕要馬上倒向張垍。

    而眼下與以前他隻手遮天時最大的不同,一是張垍平章中書門下事,二是他病了。

    這等情況下,與薛白撕破臉風險甚大,倒不如晚些再換朔方節度使。

    “軍糧可經河曲黃河水運,本相親自批個公文,河西軍會暫支一部分糧草給朔方軍。”

    “右相記得就好。”薛白道。

    李林甫閉上眼,將心中慍怒壓下,道:“十七娘,你留下,為父有話與你說。”

    薛白見他這是送客的意思,告辭而出。

    李林甫聽著他的腳步聲離開,也不睜眼,頗不悅地道:“我在太池宴上說你與薛白清白,你還引以為榮了。”

    李騰空一愣,不明白阿爺忽然說這樣的話是何意。

    “薛白是柄利劍,卻沒有劍柄,渾身上下都是劍鋒,你阿兄握不住他的。你不同,柔可克剛,你也該有些手段,女子是能讓男兒為你所用的……咳咳咳,這還要為父教你嗎?”

    “阿爺這是,想把女兒趕回道觀?”

    “說你兩句又自命清高。”李林甫今日顯得焦急了些,失了往日的氣度,叱道:“再這般下去,李華那女兒都能搶到你前頭。”

    父女二人才好了些的關係再次鬧僵,李騰空正有些大逆不道的話要說,有婢女匆匆趕來,附在李林甫耳邊稟報了一句。

    “讓他來見我,支屏風。”李林甫低聲囑咐道,“十七娘,你先下去。”

    “阿爺要見客?可你……”

    “無妨,為父還不能見客了不成?”

    ~~

    吳懷實進了廳堂,隔著屏風能看到李林甫隱隱約約的身影。

    “右相,我是有極隱秘之事說。”

    “說吧。”

    “右相可還記得薛妃那個兒子?”

    吳懷實問了一句,很想看李林甫的反應,可惜,屏風後安靜如初。

    他感覺到了右相的鎮定,不由又問道:“右相可是早知有人在打聽此事?”

    “汝陽王是如何死的?”李林甫問道。

    “玉容散吃多了。”吳懷實道,“但我查到,是薛白慫恿他舊事重提……”

    “本相已提醒過薛白,他會收斂,這樁事到此為止了。”

    “內侍省死了兩個人,豈是輕易能了結的?今日過來,我是想問右相是否想過一個可能。”

    吳懷實說到這裡,走上前幾步,整個人貼到屏風上,在這裡,他能看到李林甫正半躺在一榻上。

    接著,他以神秘的口吻道:“我在想,也許,薛白就是……皇孫李倩?”

    “你已殺李璡,欲殺本相嗎?”

    “不敢。”

    吳懷實連忙退了兩步。

    李林甫這才道:“親眼確認皇孫之死者,李璡、高力士、陳玄禮等人,你不去問他們,卻來問本相?”

    “右相可莫忘了,當年策劃此事者,正是我們,李倩若活著,豈會放過我們?”

    一句話,把李林甫帶回了開元二十五年的恐懼之中。

    那日是四月二十一日,李瑛三兄弟與薛鏽血染藍田驛,他得到消息很高興,還以為一切都出自他與楊洄的計劃,他親手佈置的一場構陷他當然很確定。

    但在入宮之時,他看到了三個宦官正聚在殿前說話,高力士、袁思藝、吳懷實。其中,吳懷實還是武惠妃身邊的內僕丞,說話時卻沒有避著李林甫,在他走過身邊時說了一句——“事成,孩兒還要回惠妃娘娘身邊嗎?”

    那是李林甫平生最震驚的一次,他打了個顫慄,忽然明白過來,一切都是聖人策劃的。

    看似武惠妃要爭儲,實則是聖人在利用武惠妃除掉羽翼漸成的太子,以及掣肘皇權的張九齡。當他們這些人自以為聰明,要謀相位、謀儲位,其實不過是一頭驢,盯著胡蘿蔔為聖人拉著磨,甚至於武惠妃的野心都是聖人故意派一個宦官到她身邊不停地慫恿而來。

    當時,他是帶著如履薄冰的心情,走到聖人面前,說出了那一句“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

    ……

    “慶王膝下還養著廢太子之子,也不見他們說不放過誰。”

    “右相!養在十王宅、百孫院的,能與外面那摸爬滾打長大的一樣嗎?圈養的是狗,野生的才是狼啊。”

    也許正是因當年這些舊事,吳懷實比李琩、李林甫更恐懼李倩還活著這件事。

    “薛白都到掖庭宮去見了鄂王妃或博平郡主了,非要等到他開始對付我們了,右相才信嗎?”

    “你可有證據?”

    “右相一試便知。”吳懷實道。

    李林甫停頓片刻,道:“如何試?”

    “他在追查當時的參與者,右相可以拿消息詐一詐他。只要證實了,聖人或殺他,或幽禁他,便不是我們能作主的了……”

    李林甫沉默了一會兒,感到十分疲憊。

    好不容易通過拉攏薛白穩住局勢,此時卻得知薛白有可能是李倩。若是真的,其人只怕所圖不小,要將右相府生吞活剝了。

    無怪乎薛白分明心裡有十七娘,卻又疏遠她,卻說什麼鄙視他這個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