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16章 清白

    李林甫擺擺手,以示自己能夠站得住。

    “高將軍,我們搜了承香殿,沒有發現賊。”

    “你們搜了承香殿?”李林甫訝道,“誰下的令?”

    “奴婢不知,只聽人說要保護範美人的安全。”

    “繼續搜。”高力士吩咐道。

    之後,他感慨道:“說到宮中拿賊,讓人想到當年之事啊。”

    李林甫不由咳了兩聲,道:“高將軍多慮了,今日不過是小事。”

    之後,他話鋒一轉,壓低了些聲音,道:“但此事必是有人安排,高將軍門下內侍眾多,可知是何人所為?”

    “那得看今日這事是為了對付誰,且能牽扯到誰。”高力士道,“右相以為,能牽扯到誰?”

    李林甫道:“不管牽扯到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沒有證據叫少一事,若有證據,誰也不可欺瞞聖人。”

    只這幾句話,兩人都已表明了立場。李林甫知道薛白一旦出事,勢必牽扯到他,希望高力士出手平息;高力士則得看事情的進展,薛白若真被人贓並獲了,誰也沒辦法。

    李林甫既請不動高力士出手,轉頭看向殿中,目光梭巡,見姚思藝正在與張垍說話,他遂打算親自當個和事佬,以右相的威儀說服姚思藝。

    再要邁步,卻又感到一陣頭昏腦漲,緊接著便是腿腳發麻。

    他覺得自己忍住了疼痛、沒露出破綻,站在一旁的李岫卻還是看出了不妥,匆匆過來,扶住了他。

    李林甫推了李岫一把,手藏在袖子裡偷偷撐在李岫臂上,悄聲說了一句。

    “扶著,別讓人看出來。”

    “阿爺,你還認得我嗎?”李岫的聲音滿是憂慮。

    李林甫覺得耳畔的聲音很遠,隱隱聽到“咚咚咚”的鼓點,也不知是聖人登臺唱戲了,還是錯覺。

    恍然想到了那一年,武鳳娘第一次帶他入宮赴宴,當時聖人身邊坐的還是武惠妃。武氏姐妹都很喜歡他,口口聲聲地誇讚。

    ——“十郎人品俊秀,沒想到還如此擅音律,再唱一曲吧?”

    想到這裡,李林甫感到了一陣愉悅。

    人活一世,有時會覺得,最珍貴的就是年輕時這些回憶了,值得一次次地拿出來回味。

    他似乎又看到了武鳳娘……

    下一刻,一個宦官映入了他的眼簾,因長得太過俊秀,讓他愣了一下,心中有一瞬間暗道:“那不是李林甫嗎?”

    “不,他若是李林甫,我是誰?”

    李林甫搖了搖頭,耳畔又回想起了薛白當日的譏嘲。

    那譏嘲聲無比刺耳,甚至刺到了他的心裡,刺得他顫了一下,眼神更凝聚了些。

    強打起精神看去,但見薛白就穿著那一身宦官的衣服,趕到了聖人面前,朗聲道:“陛下,臣有事稟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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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今日扮玉帝興致正高,只是年紀大了,不能連著唱,遂唱一會歇一會。此時歇夠了正要再上臺,眼見薛白穿得不倫不類攔到面前,當即不喜。

    還沒來得及想到薛白與宮中遭賊之事有何關聯,他已聽薛白高聲嚷了出來。

    “臣彈劾進食使姚思藝貪樁枉法,遭其陷害,他故意引臣至承香殿,欲栽贓臣穢亂宮闈之罪!”

    石破天驚一句話,引得殿內所有人側目。

    其實聖人排的天庭戲大家皆無共鳴,反而薛白一鬧,又有熱鬧可瞧了。從天寶六載的上元御宴開始,這等熱鬧之事時有發生,看得人很累,可若缺了它又覺寡淡。

    楊國忠笑了笑,在案几後坐下,飲了一口酒,坐壁上觀。

    張垍皺眉,趁著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姚思藝之前從容轉身,坐了回去。但他沒有看向薛白,而是目光落在李林甫身上,並迅速察覺到李林甫的臉色不對。

    姚思藝大為吃驚,他萬萬沒想到薛白的破局方法是這樣,正與吳懷實教他的一模一樣——惡人先告狀。

    但惡人先告狀其實並不簡單,要有豁出去的勇氣,要搶在第一時間做出決斷。

    薛白決斷得太快,姚思藝這邊還在考慮,想著要把各方的敵我關係先理順,倏然便被打亂了陣腳。

    在眾人的目光之下,他下意識便要反駁,抬手一指薛白,大喝了一句。

    “你……你就是穢亂宮闈!”

    原本該悄悄報給聖人私下解決的醜事,已被宣之於眾了。如此一來,就必須給所有聽到此事的人們一個交代,這對最後的結果影響很大。

    話一出口,姚思藝就後悔了。

    但來不及了。

    這一聲叱動靜不輕,至少是把剛剛入殿的謝阿蠻嚇了一個激靈。

    旁人不知,謝阿蠻卻知,薛白確是穢亂了宮闈……畢竟,他方才可是躲在她的裙子裡,同乘一個步輦,才過了那重重守衛的。

    此事若讓人知道,今日怕是誰都過不了關。

    她反正是心虛得厲害,偏薛白還是那一身正氣凜然的模樣。

    “臣身為殿中侍御史,有糾劾之職。”薛白道,“姚思藝所進珍饈一盤費錢十萬至百萬,其中貪墨九成,臣將詳實證據列於奏摺之上。另,四月初中書舍人竇華出宮,恰逢咸宜公主進食,姚思藝命宮苑小兒數百人持庭杖驅趕竇華及隨從官員於中衢,朝廷命官之顏面何在?”

    “聖人,他冤枉奴婢啊!”

    姚思藝下意識就想矢口否認,須臾反應過來,薛白既已佔了先手,若只是否認,只怕要處處受制。

    他跪倒在地,挪著膝蓋向李隆基移了幾步,哭道:“薛白便是以咸宜公主進食之事威脅奴婢,讓奴婢放他與和政郡主幽會啊!”

    薛白道:“你得知我彈劾了你,特意邀我相見,讓我在門下錄事、尚書都事、中書主書三職中選擇。說要引我去見高將軍,敲定此事,我有心看你打的是何主意,方隨你的人走……”

    “夠了。”

    李隆基受夠了每次都在他的御宴上鬧事,不耐煩道:“把這兩人都押入北衙大獄,宴席繼續。”

    不論殺不殺薛白,他決定往後再也不會召這豎子赴宴了,只當以往那個獻炒菜、詩詞、骨牌、故事、戲曲、桌遊的妙人死了,只剩下煩人的薛御史。

    因為過去那些歡趣,他包容了薛白太多太多,寵得薛白無法無天了。

    如今他煩了,君臣恩義,到此為止。

    “父皇。”李亨卻是當即起身,“兒臣有事稟奏。”

    如今朝會極少,他這個太子能見到百官的機會唯有這每年寥寥幾次的大宴,最是恨不得把御宴當成朝會,藉此參與國務。

    換言之,為何事情總鬧到御宴上?因為昏君不早朝!好不容易鬧出了事情,豈能讓昏君輕易搪塞過去?

    “今日既提到穢亂宮闈,兒臣以為該查清真相,以免百官誤會。”李亨擲地有聲,道:“何況既牽扯到兒臣的女兒,兒臣誓要守護她的清譽!”

    說罷,他瞪了姚思藝一眼。

    這一番話看似站在薛白這一邊,但大唐公主郡主的名聲一貫是不太好的,李亨也沒那麼在意。他反而更願意看看姚思藝是怎麼狀告薛白,並牽扯到李林甫身上的。

    “奴婢該死!”姚思藝登時明白了李亨的心意,道:“薛白逼著奴婢讓他去見了和政郡主,奴婢本以為他是有正事要說,沒想到他卻藉機找人要了一身宦官的裝束,奴婢聽說以後,察覺到不對,便趕來向聖人稟報。結果,聽說有外官到承香殿行竊,奴婢真是嚇了一跳啊!”

    薛白問道:“我為何如此?”

    “你為了見和政郡主……”

    “荒謬!”薛白義正詞嚴,道:“我與和政郡主是宣陽坊的鄰居,何必冒險在宮中幽會?”

    “那你便是為了見掖庭的宮女,或是找機會見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