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05章 羅鉗

薛白蹲下身,伸出手,把那女屍的嘴唇抻開,只見她有一口非常整齊的牙齒。

另外,她唇上抹的口脂顏色鮮亮,粘在手上之後搓了搓也不容易暈開。

以薛白的經驗來說,這口脂比杜媗用的要好,不輸楊玉瑤用的。再一聞,隱隱有一股迦毗國進獻的鬱金香氣味,據他所知,乃是聖人在臘月裡賞賜的“宮牆紅”。

“薛御史不如嘗一嘗?”

耳邊忽然響起一句風涼話,是羅希奭。

“看得如此仔細,可有看出什麼?”

“羅御史來得這般快,可是就在附近?”薛白不答,反問道。

“剛到。”羅希奭道:“聽說幾位駙馬正在信成公主的府上赴宴,來湊個熱鬧。”

“哪幾位駙馬?”

“薛御史都認得的。”羅希奭道:“咸宜公主的駙馬楊洄、永穆公主的駙馬王繇,對了,還有寧親公主的駙馬張垍。”

“原來如此。”

羅希奭問道:“薛御史可猜到是如何回事了。”

薛白把手裡粘上的口脂擦了,搖了搖頭,道:“實在猜不出。”

他再去看那具男屍,是個穿著青衣,奴僕打扮的年輕人,眉清目秀,只看這一身衣物,想要查出是誰府上的應該不難。

兩個死者的死因相同,都是被人扭斷了脖子,應該是大力氣的壯士所為。

杜有鄰已吩咐把淨域寺中的僧人都帶過來,開始問案。

羅希奭冷眼旁觀,臉上浮起了微微的譏諷之色。

“你們寺廟死了人,都說說,如何回事?”

僧人們面面相覷,末了,有人答道:“回少尹,方才我們正在做晚課,並不知他們是如何進入寺中,更不知是如何死的。”

但卻有一位老和尚嘆道:“阿彌陀佛。”

杜有鄰問道:“禪師可知發生了什麼?”

“貧僧在寺中掃地,見這兩位施主進入寺中幽會。”老和尚轉身,向側殿內的一尊雕像合什,道:“他們當著廣目金剛的面,白日宣淫,廣目金剛遂放出巨蛇,將二人勒死了。”

眾人目光看去,只見廣目金剛正端坐西方,怒目圓瞪,手中持著一條巨蛇,俯視著他們,像是在審視著世間的罪惡。

庭中一寂。

忽然。

“哈哈哈哈。”羅希奭大笑起來,抬手一指,道:“老和尚你是說,殺人的是這尊雕像?”

“是廣目金剛。”

“可笑。”羅希奭收起笑容,擺出官威,大喝道:“何人讓你這般說的?還不招來?!”

“阿彌陀佛,貧僧不打誑語。”

“把這老和尚押入獄中,我要親自審問。”

羅希奭一吩咐,杜有鄰身後的京兆府差役中當即有人聽令。

從吉溫任京兆府法曹時起,這些人就聽從“羅鉗吉網”的吩咐,這些年依舊沒有太大變化。這也是楊國忠必須拿掉羅希奭的理由之一。

見此情形,杜有鄰無可奈何。

薛白則靜觀其變,認為既然是李林甫、張垍雙方鬥法,他們自然會出招,不急著出手。

他猜測,羅希奭是在追查張垍養的外室,這死去的女子也很可能真是張垍的外室。

不多時,新任的京兆府法曹嚴武大步而來,看到薛白,先是點了點頭。

嚴武應該是個很聰明的人,上任沒多久,已收買了幾個差役,不多,至少能夠做事。他在這案子裡既不偏向羅希奭,也不偏向杜有鄰,公事公辦的態度。

“身份查到了。”

嚴武指著那具男屍,道:“是信成公主府的奴僕。”

~~

當今聖人有二十九個女兒,其中五人早夭。

朝臣們要記住剩下的二十四位公主及其駙馬,頗為不易,更何況還包括一些改嫁的情形。

信成公主府今日一場宴會,邀請的也都是諸王與公主駙馬。既然牽扯到了命案,京兆府與御史臺諸人不免要登門問詢。

待聽得通傳,信成公主與她的駙馬獨孤明還未說話,寧親公主已開口道:“死了兩個奴婢,竟也敢來打攪我們?不見,趕出去。”

她的夫婿很快就要成為宰執了,她在諸公主中也算是揚眉吐氣,比起信成公主、獨孤明,她更像是宴會的主人。

咸宜公主卻不慣著她,問道:“來的是誰?”

“京兆少尹杜有鄰,京兆法曹嚴武,還有殿中侍御史羅希奭、薛白。”

“薛郎來了?”王繇笑道:“那便見見他如何?”

嗣歧王李珍亦是朗笑,道:“好啊,我亦許久未見薛郎了,這是位妙人。”

寧親公主想讓張垍出面,替她找回面子,然而轉頭一看,卻不知張垍去了何處。

很快,幾個官員被帶了進來。

杜有鄰為官最大的問題並非不擅實務,而是不夠圓滑。這問題平時看不出來,到了這種滿堂公卿的場合才算是漏了怯。

他沒太把諸王、公主、駙馬當一回事,當即開口道:“隔壁的淨域寺出了命案,煩請信成公主與駙馬辨認,死者是何人。”

反而是羅希奭,兇名在外,此時卻是滿臉諂媚,不等這些貴人們發作,上前賠笑道:“人命關天,下官們不敢不盡心,免得萬一傳出去。”

信成公主於是向身邊的侍女看了一眼,吩咐道:“讓管事去辨一辨。”

不多時,管事辨認了回來,稟道:“回公主,死的確是府中的僕童,只是……那名女子,小人並不認得。”

此言一出,眾人倒是好奇起來。

“怎麼?是公主府的僕童勾了旁家的婢女,被金剛放蛇勒死了不成?”

“……”

議論紛紛之中,羅希奭上前幾步,開口道:“敢問,駙馬張垍可在?”

“何事?”寧親公主答道。

“恕下官無禮。”羅希奭道:“此案,下官該是已查明瞭。”

他雖還未說查到了什麼,但先問張垍在不在,已讓此間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案子與張垍有關。

寧親公主當即冷了臉,她

“下官有要務須稟報張駙馬,遂過來求見。”羅希奭道:“下官是從宣陽坊西門進來的,看到張駙馬攜著一女子進了淨域寺,之後,才是一個青衣僕童入寺。”

他說到一半,已是滿堂譁然。

杜有鄰看了薛白一眼,暗道這些事羅希奭方才不說,顯然是故意要公諸於眾的了。

羅希奭又道:“但等下官進了淨域寺,卻不見了張駙馬,只看到兩具屍體……想來,是駙馬擔心公主生氣,殺人滅口了。”

寧親公主確實很生氣,雖在眾目睽睽之下,還是忍不住向身邊人發了火,喝罵道:“還不去把駙馬找來?!”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於她這種天潢貴胄而言,可謂是奇恥大辱。

羅希奭見眾人已對此事有了興趣,低聲吩咐一句,命差役將女屍搬到前院,這嚇到了一些沒見過死人的公主,但更多人還是圍上前看了看,小聲嘀咕著。

“張垍果然還是養了外室……”

人群當中,楊洄斟了一杯酒,遞給了薛白,頗為客氣地笑了一下。

薛白這才想起來,自己曾經見過楊洄養的外室,這是要求保密之意。

“出了何事?”

隨著這一句問話,有人從大堂後方走了出來,是喝得微醺的張垍。

寧親公主一見他就發了瘋,拿起杯子便砸,嘴裡罵罵咧咧。

張垍一臉茫然,待聽說了事情經過,走上前看了一眼那具女屍,神色毫無變化。

“我不認得她。”

張垍說著,拿起妻子砸過來的酒杯,飲了一杯酒,笑道:“好個‘羅鉗’,迫害到我頭上了?但你只有這點小手段嗎?”

羅希奭道:“張駙馬莫非以為我沒有證據……”

恰此時,又有人說了一句。

“我認得她。”

眾人轉頭一看,只見是信誠公主的駙馬獨孤明。

獨孤明說著,扯下了堂中的帷幔,蓋在了那女屍身上。

“這是我府上的女婢,名叫懷香。”獨孤明道:“此事與張垍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