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88章 師徒

“大是大非之事上,我老師不會錯。”

“錯就是錯了,我知道真相。再說右相,你們總覺得,右相嫉賢妒能、矇蔽聖聽,換了一個宰相就好嗎?至少我在河隴看到的並非如此。沒有他,哪位冢宰還能保證河隴每年無數的軍費?誰來守衛疆土,保衛長安的繁華?右相沒有世人說的那麼不堪,便說今日之事,至少他明智、洞悉全局。”

哥舒翰指了指薛白,道:“至於你,你還年輕,年輕人看世情是非對錯太分明瞭。軍國大事不能像你這般處置。”

薛白道:“我沒想到將軍還有如此好的口才,那將軍建議我如何做?”

“你再到右相府去,向右相認個錯,請他保全顏公的清譽,事情就此了結。”哥舒翰道,“至於那些吐蕃人,我會親自盯著,試探他們的誠意。”

“那我也說幾句心裡話,可好?”

“好。”

“哥舒將軍說得再對,無非也是合你的利益,或者說合河西、隴右的利益。”薛白道:“假設我今日拜相,我確實不會再像哥奴一樣供應大量軍費到河隴,因為我認為大唐已外實內虛,我認為民力已支撐不起聖人的好大喜功了。”

“這不是你該議論的。”

“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再如何文過飾非,也掩飾不了哥奴把這盛世治理得走向崩塌的事實。連他自己都心虛,迫害每一個比他有才能的人。若說將軍只看河隴,是你身為節度使的本分。那我志在社稷,便該看到大唐的積弊重重,迫需改變。”

哥舒翰有片刻的呆滯,之後飲了整整一碗酒,道:“你說得再對,改變不了吐蕃人不是細作,顏真卿彈劾錯人了的事實。”

“此事我相信我老師,我會證明,老師是對的。”

“年輕啊。”

哥舒翰不再多說,自又拍了一罈酒。

薛白看著,不由勸道:“將軍還是少喝些為好,你是我見過最能喝的。”

“多謝誇讚。”哥舒翰抬起酒碗,眼角的皺紋都顯得有些得意。

薛白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勸不了哥舒翰少飲酒,就像改變不了這大唐一樣。

~~

出了平康坊,薛白在雪中搓了搓臉,思忖著整件事。

他更相信顏真卿,除了師徒間的情義,也因對歷史有大概的瞭解。

吐蕃的政變他不知道,只知道也許就在十多年之後,吐蕃兵鋒直指長安,打得唐代宗拋棄都城,倉皇出逃。

什麼求和,什麼吐蕃內亂,也許有,但他對此深感警惕。

他與顏真卿一樣,不認為一個金吾將軍私下會見吐蕃人是一件讓大唐佔便宜的事。

這大唐盛世,還連接打勝戰,讓很多人都掉以輕心了……

想著這些,薛白先去找了達奚盈盈。

“可派人去盯著了,我老師如何?”

“顏公已回府了,這種官司,不至於拿他下獄。”達奚盈盈猶豫片刻,又道:“但我聽說,顏公在朔方縣辦的案子,也有人想要翻案。”

“然後呢?”

“若如此,恐將有損顏公的聲望。”

“老師聲望是好,他卻不會為聲望所累。”

“是。”

薛白要吩咐達奚盈盈辦的事很多,不由問道:“媗娘、妗娘可來信了,何時到長安?”

“快了,就這幾日。”

“好。”薛白道:“你幫我查幾個人……”

~~

敦化坊,顏宅。

薛白到時已是傍晚,恰看到兩輛馬車緩緩駛走,看樣子該是有官員來訪。

進到顏宅,只見各處已經開始在做婚禮的準備。

這倒是讓薛白有些不好意思。

他被引到書房見顏真卿。

“老師。”

“成婚前,你不宜總過來。”顏真卿正在翻找著卷宗,把書房弄得一團亂。

薛白不由問道:“老師在找什麼?”

“一些關於吐蕃的記載……你不必擔心,我不過是盡職任事,他們奈何不了我,至多讓我平遷外放罷了。”

“平遷外放,也會耽誤老師拜相。”

“資歷都不夠,拜什麼相。”

“老師離拜相也只差四步了。”薛白上前,道:“學生來,是為了吐蕃人一事。哥舒翰說,李延業是奉聖人秘旨才見了吐蕃人?”

“他竟與你說了?”顏真卿嘆息道:“此事你不該牽扯進來。”

“學生卻認為,老師是被學生牽連了。”薛白道:“否則,哥奴提醒老師一聲即可,不必如此相逼。”

“事事都與你有關是吧?”

“學生來時,見有官員離開,不知是誰?”

“好吧。”顏真卿放下手裡的卷宗,道:“羅希奭來了,勸我向哥奴服軟。”

“如何服軟?”

“說你這豎子身份卑賤,麻煩纏身,我不該招你這樣一個惹禍精為女婿。該帶著你去向右相賠個罪。”

“否則?”

“李延業的案子我辦錯了,鄭延祚的案子若再捅出來我冤枉了他,我的官聲、官途也就毀了。”

薛白問道:“老師打算如何做?”

顏真卿撫著長鬚,道:“我與羅希奭說,我考慮考慮。”

這句話一出,師徒二人不由同時笑了笑,顯得有些狡猾。

“李延業的案子,老師真辦錯了?”

顏真卿思忖著,道:“哥舒將軍確與我說過,那些吐蕃人見李延業是想商議除掉尺帶珠丹一事。但我還是繼續彈劾李延業,一則,私會外臣就是重罪,尤其李延業身為禁軍將領,倘若人人都找理由,長安便亂了。二則,那批吐蕃人狡猾,我還是懷疑他們的目的。”

“老師在懷疑什麼?他們要刺殺聖人?”

“不是。”

顏真卿沉吟著,道:“我回長安的路上,在驛館見過那些吐蕃人,有些不好的直覺……”

才說到這裡,書房外有了急促的聲音。

“阿郎!”

顏真卿打開門,問道:“何事?”

“南疆……郭公病逝了!”

“什麼?”

“郭二郎就在門外,請見阿郎。”

“快!”

顏真卿大步趕到堂上,只見一個披麻戴孝的年輕人哭拜在地。

“顏公,我阿爺與阿兄,盡皆去了……”

~~

天寶八載馬上就要過去,臘月裡,卻又死了一個上柱國。

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劍南節度採訪使、蜀郡大都督府長史、持節充劍南節度支度營田副大使、本道並山南西道採訪處置使、上柱國,郭虛己。

郭虛己出身於太原郭氏,一生戎馬,先後打敗吐蕃、羌族、南詔,鎮守劍南,威震邊疆。他逝世之前,剛剛從川蜀出兵,攻破千碉城,擒得吐蕃宰相,並平定了南詔的一場叛亂。

他還有一個妹妹,嫁給聖人為昭儀,人稱郭順儀,郭順儀生下了聖人

薛白曾幾次聽說過郭虛己的名字,一次是鉅商郭萬金,便是打著郭虛己的親戚名號,一次是回郭鎮郭太公也說與郭虛己有親。

但薛白先殺郭萬金,再取郭太公之田地,倒沒見太原郭家來報復。

不論如何,這一年,大唐又凋落了一個名將。

……

到長安報信的是郭虛己的次子郭恕,因為郭虛己的長子也隨他死在邊疆了。

郭家與顏家是世交,郭恕見了顏真卿,哭了良久,訴說起父兄去世的詳情。

“年初,阿爺帶著阿兄出兵川西高原,攻破西蕃八部四十餘城,置金川都護府以震懾之。後來聽聞吐蕃打算招降南詔王,他遂率兵回蜀,路上染上了瘴氣,才到蜀中便病逝了,阿兄也是……”

顏真卿唏噓不已,但之後不得不問道:“吐蕃想招降南詔王了?”

“是,吐蕃一直有拉攏南詔之意,但閣羅鳳一直表現得對大唐十分忠心。天寶七載,南詔有部落叛亂,阿爺遣姚州都督前去平叛,李都督便說南詔王閣羅鳳不肯合作平叛,阿爺當時在劍南,派阿兄前去查探,阿兄查明,閣羅鳳並沒有叛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