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55章 假道伐虢

對於失去了田地的農民而言,這卻是破天荒的大事,其中的激動不言自明。

另一方面,農民也對租稅有深深的擔憂,這畢竟不是能免租三年的荒田,而是良田。

因此,薛白下一步就打算不再“追死”,也就是說,農戶有幾畝地就交幾畝地的租稅,不必再承擔因為逃戶而分攤到他們身上的部分。

要這麼做,必須重新丈量田地、登記戶口。此事原本由郭渙在做,如今郭渙已經落獄了,薛白遂藉機在縣署安插上他的心腹。

連著忙了數日,薛白親自提了一壺酒,到縣牢探望了郭渙。

經此一事,郭渙原本花白的頭髮幾乎全白了,額頭爬滿了皺痕,顯得萬分愁苦。

“我清查了郭家十三萬貫。”薛白開門見山道。

“什……什麼?”

“你在詫異什麼?覺得郭家不該能拿出這筆錢?”

郭渙滯愣了很久,拿起酒喝著試圖澆愁,哭道:“我從來沒想到,家族能在一夜之間垮了。”

“富貴如浮雲嘛。”薛白這般安慰道,“好在人都沒事,郭太公年紀雖然大了,但是個能扛事的,對家中子弟管教得也不錯,不見有甚惡行,否則,這次落獄的遠不止你一個。”

郭渙盯著他看,眼睛裡浮起恨意。

“你恨我無妨。”薛白並不在意,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經此一遭,伱家中子弟往後更能爭氣,從混吃等死變成立志做出事業。”

“你是為了羞辱我的?”

“不,郭家既然補繳了積欠,念在郭錄事曾經為縣中庶務盡心盡力的份上,我可放了你。”

“放了我?”

“你利用權職為人謀田,流三千里,但允你贖刑。”薛白從懷裡拿出一封判文,“找人給你贖刑吧。”

郭渙看過判文,目露訝異,再抬頭看著薛白,眼中恨意不散,但也浮起了求生的期望。

薛白道:“還有,我與你說的話還作數。你若一無所有了,可以來找我,我會給你一個重新再來的機會。”

郭渙以為薛白是在開玩笑,但等這一壺酒喝完,薛白竟真讓他兒子郭憬來牢中看他,還很大方地讓他們父子倆單獨談話。

“阿爺!”

郭憬一到牢中就大哭起來,道:“阿爺啊……家裡人都在怪你,二叔把我們趕出了本宅,三叔還把你在城內的宅子賣了……”

“莫哭了,你先去提一千貫來贖刑。”

“沒了,阿爺,家裡都沒錢了啊。”

郭渙愣了愣,嚥下滿嘴的苦意,道:“你去找明府,就說……我知道是明府給薛白施壓,給了我機會,必銘記於心。請他在縣署賬填上一千貫,放我出去。”

~~

從郭家抄查的十三萬貫財物在接連搬運了多日之後,這日終於全數搬到了縣署庫房。

呂令皓原本是極力反對此事的,眼看不能改變,只好無可奈何地接受下來。

畢竟這也是他的政績。

當主官便該有這種超然心態。他不會像薛白、高崇那樣親自出面去爭鬥,因為縣裡但凡有功勞都少不了他一份;而出了差池,他還可想辦法先撇清責任。

因此,這件事雖然是薛白對付郭渙,也讓呂令皓感受到了危險,但呂令皓輕易就能變壞事為好事。

冬天才收繳了郭萬金的“五萬貫”給朝廷,開春又追回了郭家的積欠,連著兩樁大功,他只要再用力打點一二,已經可以升遷。

問題反而在於,呂令皓既不想去長安看人眼色,又不願去旁的州縣當佐官……終究是當慣了一地之主官,太超然了。

郭憬找來之時,他正在變壞為好。

“贖刑?”

“是,求縣尊救我阿爺一命,他年紀大了,若流放三千里如何還能回來啊?”

“你糊塗啊。”呂令皓扶起郭憬,痛心疾首道:“你阿爺以權謀私的證據都被薛白捉到了,他能有那般好心放了你阿爺嗎?為的就是讓你來求情,他好順藤摸瓜,拿住郭家更多把柄啊!”

郭憬一愣,面對縣令這樣誠摯的說辭,不知怎麼辦才好。

簡單而言,就是不幫忙。

等郭憬無可奈何地告辭,反而是呂令皓的幕僚元義衡提醒道:“明府,郭錄事畢竟輔佐明府多年,若見死不救,是否失了人心?”

“這明顯是薛白拖本縣下水的詭計,更何況,郭家失了勢,郭渙丟了職,還要他的人心有何用?”

“可……”

呂令皓作為主官,最好的策略就是以靜制動,見元義衡如此相勸,不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元義衡見了這目光,不由心下一凜,不敢再多言。

這日,呂令皓沒有去見郭渙,而是特意邀薛白來詳談,打算把他變成下一個郭渙。

“哈哈哈,薛郎來了,坐。近來有傳聞說,薛郎拿下郭渙是為了與本縣爭權,但本縣從來不信這些。本縣相信薛郎所為,乃秉公斷案,正大唐法紀,清查隱田,解百姓困厄。”

見面便是這樣一番安撫,稍稍展現了主官的風度,呂令皓又問道:“還有,薛郎是宰相之材,志不在偃師,接連立下大功,升遷可有眉目了?”

薛白問道:“還得請縣令提攜,不是嗎?”

呂令皓心中譏嘲,暗道右相如此討厭你這豎子,如何會容你升遷?

他表現得卻是非常親切,笑道:“本縣確已致書於長安,據愛婿所言,萬年縣尉便要出闕了,他會為你謀劃。不過薛郎也該在此事上更盡心才是。”

如此示好,他幾乎就差直說了——為了奪權也好、立功也罷,薛白你動了郭渙就算了,但別惹本縣,彼此維持和睦直到你升官。

薛白也沒有理由再不答應。若為個人前程,他在偃師已經做得夠多了。若繼續下去連官長都對付,過猶不及,反而要被官場排斥。

~~

又過了三天,郭渙才得以贖刑出獄。

換作從前,他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會連一千貫都拿不出來。

更讓他無法相信的是,偃師縣沒有一家高門大戶願意拿出錢來為他贖刑。須知他在縣署為吏的二十年間,一直盡心盡力為他們謀事。

隱田不是隻有郭家一家有,各家所佔隱田比郭家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因為他郭渙在縣署做事,每年租稅交的還是最多的。

結果出了事唯他一家來擔,這也就罷了,他遇到薛白這種不講理的,只能自認倒黴。然而,各家卻是背信棄義,瓜分郭家的田地,連一千貫的贖刑錢都不肯出。

出獄這日,唯有趙六牽著一頭騾子在縣署門外等郭渙,遞了被荷葉包著的胡餅給他。

“郭錄事,你在縣城的宅子被賣了,該是要回鎮上,路遠,騎這頭騾子吧。”

“縣尉讓你來的,收買人心?”

“不是。”趙六道:“我阿爺過世時,是郭錄事你作主,讓我到縣署做事。好歹有份月俸,我阿孃才沒餓死。”

“唉。”郭渙長嘆一聲,喃喃道:“我老了,眼力不如你們年輕人嘍。”

“郭錄事不算老,還有從頭再來的機會。”趙六道:“這是縣尉說過的。”

郭渙眯了眯眼,猶覺薛白可恨,卻也提不起心氣了……

到了回郭鎮,氣氛與往昔大不相同,本宅的積蓄沒有了,族人們顯得緊張兮兮,還有不少人對著他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