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一十章 只驅龍蛇不驅蚊

    白也倒是很清楚,書家幾位別開生面的老祖,與老秀才關係都不差。崔瀺的一字千金,可不是憑空而來,是老秀才早年帶著崔瀺周遊天下,一路打秋風打來的。世間碑帖再好,終究離著真跡神意,隔了一層窗戶紙。崔瀺卻能夠在老秀才的幫助下,親眼目睹那些書家祖師的親筆。

    老哥你再多些幾幅字帖,趁著這份酒興,多寫點,想到啥就寫啥,字帖尺牘嘛,內容越是平易近人越討喜,買了幾斤橘子啊,今兒吃了幾頓飯啊,颳風下雨啥的,乘興上陽臺啊,今兒筍燒得有點苦,可勁兒寫,實在不行,就說今兒遇見了我,老友厚道,送了一筐梨,害得你老淚縱橫了……

    定要當那傳家寶供奉起來,老哥你這是什麼眼神,我是那種一出門就賣錢的人嗎?老哥你會交這樣的朋友?

    我撰文,你寫字,咱哥倆絕配啊。只差一個幫忙版刻賣書的商家大佬了,不然咱仨合力,板上釘釘的天下無敵。

    至於青童天君所謂的開山八人,白也大致有數,是那大篆太史籀,小篆李通古,隸書元岑,章草史急就,今草張淳化,狂草張懷,正楷王仲,小楷鍾繇。其中只有崔瀺是“不務正業”,隨手而已,草書名氣最多,事實上崔瀺的小楷,更是極為高妙,他抄錄的經書,是中土許多佛門大寺的鎮殿之寶。

    老秀才轉身去坐在那條簷下廊道的長凳上,伸手拍了拍凳子,“結實。”

    楊老頭問道:“文聖此次前來,除了讓我將字帖轉贈落魄山,多蓋些印章之外,還要做什麼?”

    老秀才答道:“別無他事,就是與前輩道一聲謝而已。”

    楊老頭當然不信。

    老秀才也不著急打自己的臉,看看左邊,瞧瞧右邊。

    大概早年小齊和小平安,都是在這兒落座過的。先生不在身邊,所以學生孤零零落座之時,也不是歇腳,也無法安心,還是會比較辛苦。

    三人幾乎同時,抬頭望去。

    寶瓶洲天幕處,出現一個巨大的窟窿,有那金身神靈緩緩探出頭顱,那天幕附近數千裡,無數條金色閃電交織如網,它視線所及,好像落在了北嶽披雲山一帶。

    老秀才跺腳道:“白兄白兄,挑釁,這廝絕對是在挑釁你!需不需要我幫你喊一聲‘白也在此’?”

    白也神色淡然道:“有劉十六在。”

    老秀才起身搓手道:“傻大個赤手空拳的,多吃虧,不如白兄有仙劍……”

    只是在老秀才言語之間。

    一個原本在落魄山霽色峰的魁梧身形,先被山君魏檗送到了北嶽地界一處僻靜邊緣地帶,然後方圓百里之內,有那地牛翻背之聲勢,隨後身形筆直一線,沖天而起。

    魏檗擦了擦額頭汗水,光是將那自稱“君倩”的傢伙送到轄境邊界線而已,就如此辛苦了?

    自己早已不是棋墩山的土地公,而是一洲北嶽大山君啊,如此費勁,那劉十六的“道”,是不是重得太誇張了些?

    那身形化作一道虹光,沖天而起,扶搖直去天幕最高處。

    由於那遠古神靈身在天幕,離地還遠,故而尚未被大道壓勝太多,是當之無愧的龐然大物,如大嶽懸在高空。

    老秀才笑罵道:“這傻大個,打架總是怎麼吃虧怎麼來,比他小師弟差遠了。不過一往無前的這股子氣勢嘛,還是很足的。”

    寶瓶洲天幕處,大如山嶽的那尊神道餘孽,只是被彷彿芥子大小的那個身形一線撞開,那個無比渺小的人物,對著巍峨神靈出拳不停,一時間天上雷聲大震,最終那個不速之客,連同手掌、胳膊和頭顱,瞬間崩裂。

    將近小半洲之地的高空,濺落了無數金色雨點,不等它們落在人間,絕大多數金身碎片就已經消逝,消融於天地間,然後彷彿被冥冥之中的大道牽引一般,剩下的金色雨水,幾乎都落在了披雲山周邊千里之地,只是在堪堪落地融入山水之時,金光一閃而逝,讓好些山水神靈、仙家洞府瞠目結舌,難不成是被那魏大山君截胡了?一些個得道高人立即掌觀山河,再看那披雲山,好像山水靈氣也無增長太多,奇了怪哉。

    騎龍巷臺階上,一位笑眯眯的女子,抖了抖金光流溢的袖子,不過異象倏忽收起。

    老秀才說道:“勞煩前輩幫忙帶個路。”

    楊老頭點點頭。

    劉十六心思微動,一個急墜,然後臨近人間大地後,突然縮地山河數千裡,來到了小鎮的藥鋪後院。

    見著了那個已經站在長凳上的老秀才,劉十六一下子紅了眼眶,也虧得先前在霽色峰祖師堂就哭過了,不然這會兒,更丟人。

    老秀才站在凳子上,撫須而笑。

    劉十六快步走去,熱淚盈眶,作揖朗聲道:“君倩拜見先生!”

    昔年四個學生當中,崔瀺內斂,左右鋒芒,齊靜春最得文聖真傳,劉十六最木訥,卻也最性情。

    老秀才拍了拍魁梧漢子的肩膀,這才跳下長凳,然後捻鬚點頭,笑道:“不愧是白也兄的好兄弟,我的好弟子,好一個只驅龍蛇不驅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