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君子六符,劾鬼鎮劍

    陳平安有些愧疚,“辛苦了。”

    鍾魁笑著擺擺手,以心聲與陳平安言語,“這張符紙,可是聖人書寫自家根本學問的手稿紙張,你知道有多難得嗎?便是我家先生,離開中土神洲的時候,也才隨身珍藏了三張而已,渡海之時用去一張,到了桐葉洲又用去一張,如今只剩下一張了,是先生的心肝寶貝,連我都只能看,不能摸。所以說,如果只是金色材質的符紙,我這鎮劍符,威勢就要下降一大截,約莫只能困住金丹劍修的本命飛劍,至多一炷香功夫。”

    鍾魁口呼痛快痛快,又開始喝酒。

    陳平安手腕翻轉,悄悄遞給鍾魁一張符紙。

    鍾魁呆若木雞,瞪眼道:“你瘋了不成?不知道價值也就罷了,與你說了它的珍稀程度,還如此兒戲?趕緊拿回去!”

    陳平安不由分說,直接鬆開了手指,任由那青色材質的符紙飄落,鍾魁只得趕緊接住,迅速收入袖中。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高高舉起,輕聲笑道:“祝你太平山之行,斬妖除魔,馬到成功。”

    鍾魁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默然舉起酒碗,跟陳平安手中養劍葫輕輕碰了一下,各自喝了大口酒。

    鍾魁喝完碗中醇酒,站起身,“走了。”

    陳平安抱拳相送。

    鍾魁正要離去。

    陳平安提醒道:“不跟水神娘娘討要一罈美酒?”

    鍾魁眼睛一亮,朝陳平安豎起大拇指。

    水神娘娘本就是豪傑性情,自然不會吝嗇,拎了兩壇過來,卻被鍾魁留下一罈轉贈陳平安,陳平安不客氣,剛好客棧青梅酒已經喝沒了,就將這碧遊府百年陳釀緩緩倒入養劍葫中。

    鍾魁拎著酒罈,身形一閃而逝,當空掠去,來到了埋河岸邊,正要渡河而過,驟然而停,原來是看到了自己先生的陰神,彷彿在岸邊等待自己。

    鍾魁趕緊將酒罈藏在身後。

    大伏書院山主是一個神色木訥的中年男子,緩緩行走在埋河之畔,鍾魁跟在他身後。

    浩然天下的七十二座書院,七十二位山主,境界高低不一,最高之人,可以是那高聳入雲的仙人境,可只有元嬰境界的山主,也不乏其人,就像大隋新山崖書院的茅小冬,就只有元嬰境。不過山主坐鎮書院,元嬰境就能夠媲美玉璞境,仍是誰都不敢小覷的修為。

    這位來自某座聖人府邸的讀書人,在書院山主當中,境界不高不低,是玉璞境,在大伏書院,那可就是仙人境修為。

    只是此次去往扶乩宗更西邊的海濱,追殺那頭大妖,離開了書院,那麼他就只是玉璞境了。

    山主輕聲道:“對方極有可能還有後手,所以不是要你畏縮不前,而是希望你凡事皆謀而後動。哪怕是在太平山周邊收服妖魔,還是不可掉以輕心。”

    鍾魁點頭道:“弟子明白。”

    山主停下腳步,伸出一掌,手上飄著一張青色符紙,“收起來,用以護身。”

    鍾魁沒伸手去接,“先生方才在河邊,沒有運用神通,查看碧遊府?”

    山主輕聲斥道:“先前埋河畔,你擅自招來冥府鬼差,作為大伏書院山主,職責所在,我豈能不一探究竟?!你在碧遊府,只是與朋友相處,我自然非禮勿視!我若不是當著外人,不好交給你這張符紙,陰神早就離開了。”

    鍾魁笑道:“先生言芳行潔,山高水長。弟子受教了!”

    山主不以為意,“為何不收?”

    鍾魁只得坦誠以待,“除了那支與我投緣的毛筆,那朋友還送了我一張青色符紙,與先生這張材質一般無二。”

    山主皺了皺眉頭,便收起了手心符紙,似有不悅,問道:“如此貴重之物,你為何坦然收下?”

    鍾魁啞然,用心想了想,“不知為何,好像收下才是對的,請先生責罰。”

    山主沉默片刻,“那壇碧遊府美酒,你不用藏藏掖掖了,既然交了個不錯的朋友,還不值得喝酒嗎?記得喝酒可以,不許耽誤太平山行程,以及……下不為例。”

    鍾魁撓撓頭,先生該不會是鬼上身了吧?

    先生之古板,那是出了名的,處處循規蹈矩,事事恪禮守儀,與俱蘆洲那個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山崩地裂的書院山主,是至交好友。

    這尊夜遊陰神在彈指間,就回到了已極遠處的真身之中。

    山主有些傷感。

    看著弟子鍾魁與那年輕人的往來,他不由得會想起自己年少時,與許多出身差不多、歲數差不多的聖人府邸子孫、以及豪閥和宗門子弟,或多或少都會嫉妒某個姓齊的。

    因為那個自稱阿良的人,他們這幫人最佩服的那個傢伙。

    最喜歡與人說,小齊是我朋友,誰敢欺負他,我就打得他家老祖宗的棺材板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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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遊府,水神娘娘在鍾魁離去後,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我知道你見過文聖老爺,而且絕不是那種擦肩而過,萍水相逢!”

    陳平安不為所動,“我怎麼自己都不知道?”

    水神娘娘嗤笑道:“你還裝?鍾魁認不得你身份,看不出你的學問脈絡,那是因為他不屬於文聖老爺、山崖書院齊靜春這一文脈,我是誰?文聖老爺所有著作,我一字不差,翻閱了無數遍,文聖老爺當年參加的兩次三教爭辯,是何等蒼天在上,我更是一清二楚!腹有詩書氣自華,讀什麼書,浩然之氣便有不同,我是誰?好歹是一位埋河水神,望氣之術,是我專長!”

    看著言之鑿鑿的水神娘娘,陳平安笑問道:“所以呢?”

    她瞬間垮臉,氣勢全無,“你真沒見過文聖老爺啊?”

    陳平安點點頭,“見過。”

    水神娘娘趴在桌上,眼神哀怨不已,猛然蹦跳起來,“見過?!”

    陳平安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咱們小聲一些說話。

    水神娘娘痴痴望著這個果真認識文聖老爺的年輕人,哎呦娘咧,世上咋有這麼英俊的小哥兒?

    不然將他灌醉了之後……拜把子當兄弟吧?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就算跟文聖老爺攀扯上丁點兒關係了?

    她抹了把嘴,傻乎乎樂呵起來,心想自己果然計謀無雙,不愧是讀過那麼多文聖書籍的,書真沒白讀,絕對不會給文聖老爺丟人現眼。

    陳平安有些後悔自己說認識文聖老秀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