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這天公

明知他到了自家地盤,餘鬥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現身,只是帶著那幫歷史上的名將“道官”,忙自己的。

餘鬥反而事先通知那座藕神祠,算是下了一道白玉京法旨,意思半點不含糊。理當物歸原主,若是不願交出,記得後果自負。

若是餘鬥早出現個三千年,遠古天下十豪和四位候補,估計就要至少多出一位候補了。

當年所謂候補,小夫子和三山九侯先生幾個,並非他們道力不濟,而是有些事,屬於先到先有,先佔先得,此物是謂人間功德。

而那十位躋身豪傑之列的道士,相互間也無名次高下之分。當初確實就沒誰在意這個,上士得道,死則死矣,還計較這個?

想到這裡,姜赦幸災樂禍道:“惹誰不好,偏要招惹餘鬥,怎麼想的?依仗身份,意氣用事,以卵擊石,好玩嗎?”

陳平安淡然說道:“局外人不說棋盤事,觀棋不語真君子。”

姜赦笑了笑,“這場問劍,萬分期待,拭目以待。”

陳平安問道:“這裡就不管了?”

姜赦反問道:“主人款待客人,再天經地義不過,難道還需要客人幫著收拾桌面碗筷,清掃殘羹冷炙?”

陳平安面無表情,說道:“聽上去很有道理。”

姜赦說道:“廢話少說,換個地方繼續聊,除了這樁買賣,另有大事相商。”

看來這位兵家初祖打定主意,要以一句輕飄飄的破而後立,就算打發了耗費材力、心血無數的東道主。

姜赦一揮袖子,那蕭形恢復原貌,後者心有餘悸。陳平安朝她點點頭,蕭形咧嘴一笑,能睡於磬麼?

沒搭理她,收斂一粒芥子心神和一副真身,陳平安撤出心相天地,重返夜航船靈犀城那間潔淨屋內。

姜赦與陳平安,幾乎同時告訴各自道侶和摯友一句沒事了。

婦人嫣然而笑,雙指輕敲劍尖,“劉劍仙?”

撤回長劍,劉羨陽抱拳,嬉皮笑臉道:“前輩,多有得罪。”

婦人問道:“你的劍術,真能破解蟬蛻法?”

劉羨陽哈哈笑道:“吹牛皮不打草稿,能不當真就別當真。”

謝狗說道:“追本溯源,逆流而上,守株待兔,預先躲好,一劍砍出,劈頭蓋臉,防不勝防,一命嗚呼。”

劉羨陽一驚一乍,“狗子你擱這兒顯擺成語呢?”

婦人心中細細思量片刻,疑惑道:“狗子?”既然沒有真正打起來,謝狗就如釋重負了,雙手叉腰,得意萬分,哈哈笑道:“是我家郭盟主幫忙取的江湖諢號,當時小米粒和景清道友幾個都被震驚得無以復加

,一個個跟挨雷劈似的,可想而知,是多麼的既覺親暱,又顯霸氣了。”

小陌微笑道:“我們都去公子那邊坐一坐?”

謝狗開始找理由想借口。

虧得劉羨陽懶洋洋道:“我就不去湊熱鬧了,今天前輩二字喊得次數不少,耗神太多,得補一覺,睡個回籠覺。”

謝狗使勁點頭,“一起一起。”

劉羨陽擠眉弄眼,謝狗恍然大悟,趕忙補救一句,“小陌,別誤會啊,我跟劉大哥是清白的……”

小陌無奈道:“都什麼跟什麼。”

婦人會心一笑,看來白景就快要得手了。

夜航船十二城之一的靈犀城,地名很是應景。

姜赦重新落座,莫名其妙詢問一句,“道法能借,心能借嗎?”

陳平安心情不佳,沒好氣道:“對不住前輩了,等我養好傷再來打機鋒。”坐姿慵懶的姜赦輕輕拍打椅把手,說道:“聽說陳清流對你起了殺心?先有周密差點砸了你的山頭,聽說前不久一頭陰冥鬼物的十四境候補,鐵了心要殺你,還有一位鬼鬼祟祟的十四境偷襲你好幾次了,緋妃得到白澤指點大道,剛剛躋身十四境。你自己算算看,才是地仙而已,就招惹了多少欲想將你殺之後快的厲害仇家

?”

碧霄道友確實不是一般的耳目靈光。

陳平安說道:“在水府與斬龍之人對上,這種山上的大道之爭,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一場大道之爭,便是無路可退,註定無道可讓,誰輸誰贏,生死勝敗,誰都怨不得誰。姜赦搖頭道:“那就是你小覷這位斬龍之人的胸襟了。果然被碧霄道友一語言中,最聰明的人與頂聰明的人,考慮事情和解決問題的風格,太像了,往往成為不了

真正的朋友。”

“究其根本,他是覺得與你們落魄山還算投緣,有幾分香火情,更覺你與他年少機遇頗為相似,就想讓你這個勞碌命的年輕人,在這誰都擋不住的大爭亂世當中,能夠退一步,置身事外,隔岸觀火幾百年,以你如今打下的修道、武道兩份底子,攢下的家底,哪怕淪為一頭兵解過後的鬼物,三五百年之後,無論虛的聲名還是實在利益,該是你的,還會是你的,遠比以身涉險,朝不保夕,連累道心,不是進三退二,便是進二退三,來得輕鬆太多了

。”

陳平安皺眉沉思。姜赦笑道:“外界都覺得你是被各種形勢推到某個位置上去,比如齊靜春對王朱寄予希望,你作為師弟,就必須護著她,就又不得不擋在陳清流身前,類似這樣的

事情,還有很多,你只會比我更有數。但是我的看法,跟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我倒是覺得你,很自由。”

耷拉著眉眼的陳平安雙手籠袖,受傷不輕,自然精神不濟,聽到最後一句話,陳平安挑了挑眉頭,笑道:“知己之言。”

姜赦說道:“現在是不是理解我為何要說那句話了?”

陳平安點頭道:“那句話好得就像一隻裝酒的碗。”

碗有了,酒呢。大概就是我們各自的人生和故事。

一個知道如何真正愛自己的人,絕不會是自私的人。

貪杯的酒鬼,與好酒之人,似是而非。

只有小陌去往那間屋子,喊了聲公子,看也不看那姜赦,挑了張椅子坐在門口。

姜赦笑道:“道友睡了個飽覺,醒來之後,有沒有跟小夫子再幹一架?不能慫啊。”

小陌置若罔聞,只是正襟危坐,閉目養神。姜赦當年好友遍天下,與碧霄洞主就經常一起喝酒,暢談道法。某次造訪落寶灘,喝酒之外,還需聊點正經事,據說眼前這個更換成黃帽青鞋裝束的傢伙,當時

前腳剛走,離開落寶灘道場,就與碧霄洞主撂下一句,那小夫子,打架本事再高,頂天了也是個人,怕他個卵……

婦人也姍姍然走到這邊,劉羨陽則放心不下,憑空現身。

於是就只有謝狗真的去靈犀城找了家砂鍋攤子,想著要不要給小陌打包一份帶回去。

陳平安問道:“要商量什麼事?”

姜赦丟了個眼色給道侶。

五言默不作聲,對他惱火瞪眼,你還是不是男人?!

姜赦神色尷尬道:“該怎麼說呢。”

早知道就先談這件事,再取回武運。

小陌說道:“你們夫婦二人,沒想好怎麼說就別說,什麼想好了再來打攪公子。”

姜赦難得如此憋屈萬分。劉羨陽無奈道:“行了行了,總這麼大眼瞪小眼算什麼事。我來起個頭,姜赦與無言他們曾經有個無比寵溺的心愛閨女,是個極好的修道胚子,一位極為年輕的地仙,資質之好,堪稱出類拔萃,大道前程無量,她雖說心比天高,但是性格溫柔,待人接物,大概能比姜赦好一百倍吧。登天一役,姜赦他們就將女兒託付給好

友白景,看顧著點。”

婦人愈發好奇,這位年輕劍仙,好像十分熟稔那些無人問津的老黃曆?

陳平安問道:“是在這場戰事中,出了問題?”

白景既然是某條道路第一個登天的煉氣士,是殺得興起,白景渾然忘記了還需要照顧那位女子?小陌記起一事,搖頭說道:“問題不在那場最為兇險的登天之役,而在後邊的那場內訌,具體內幕和過程,我不清楚,只知道她身死道消了,就此失蹤。白景為此

受傷不輕,大道折損頗重。”姜赦說道:“也就是某些老妖族死得早,不然嚼碎真身補道行的事,輪不到周密來做。還好,留下個道號初升的老不死,還沒死,這道號,本就不該由它投機取巧

繼承了去,早該換人。聽說如今在蠻荒那邊混得很風光,很好,很好!”

婦人傷感,輕聲道:“魂魄皆已支離破碎,所幸有僧人出手相救,幫忙聚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