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歸攏群山作一山

    魏檗一言不發。

    隔壁天都峰,山頭佔地很廣,只是略遜落魄山一籌,但是這麼一個大山頭,卻只有十幾個練氣士,而且山中連個金丹都沒有。

    天都峰的上山門派,在寶瓶洲南邊,名聲不顯,跟黃粱派是差不多的底蘊。

    有一位傳聞閉關多年的元嬰祖師爺,當代掌門是位金丹地仙,坐鎮山頭,再有幾個據說擁有地仙資質的得意弟子。

    除了掌門是位貨真價實的金丹,做不得假,其餘兩個說法,不是傳聞,就是據說。

    謝狗繼續說道:“當年的行情,入手那座天都峰,估計不會超過十顆金精銅錢。當然,得按照如今的市價算了,得翻十倍,再乘以五,五百顆穀雨錢,夠不夠?”

    魏檗說道:“天都峰的買家,不看重錢。”

    關於天都峰明面上的山主身份,以及真正的幕後主人,披雲山都不好洩密。陳平安也有默契,從不會在這類事情讓魏檗為難。

    謝狗還不死心,“是完全不看重錢,還是不太看重錢?”

    魏檗說道:“那邊從頭到尾,就沒想著靠天都峰賺一顆銅錢。”

    謝狗無奈道:“不肯談錢,就難聊了。”

    要是在蠻荒天下,就不一樣,雙方坐下來肯談錢的,才是難聊的。

    魏檗賣了個關子,說道:“天都峰歸屬,還真得陳平安成了大驪國師之後,才有的談。”

    謝狗無精打采,其餘山頭,她都瞧不太上眼。先前倒是有一個自稱道號是崩了真君的外鄉人,財大氣粗,到處串門,有個有據可查的桐葉洲譜牒身份,與那十二個門派,都開出了一個讓人很難拒絕的高價,他還願意先給一大筆定金,只要有意向,就可以拿走定金。一隻錢袋子直接摔在桌上,裡邊裝的,可是穀雨錢!那位崩了真君還信誓旦旦,如果哪天反悔了,甚

    至不論是誰反悔,買賣不成仁義在,不用歸還定金。

    要是不放心,擔心是那仙人跳,可以拉來槐黃縣衙戶房當差的,雙方先簽個草稿契約。

    天底下有這樣不把錢當錢做買賣的?你該叫仁義真君才對吧?可問題是他敢買,他們未必敢賣。一來錢貨兩訖,正式交割地契,雙方都需要與大驪朝廷戶部碰頭。萬一誰轉手高價賣出了山頭,結果那個崩了真君,轉頭就開

    始作妖,出了任何紕漏,鬧出么蛾子,可別一大袋子神仙錢還沒捂熱,就要去落魄山賠禮道歉,或是去大驪刑部交代事情。又比如,是那個所謂的桐葉洲買家,其實是某位山巔修士的錢袋子,因為事先得到了什麼小道消息,要搶先以“低價”買下山頭,再去跟落魄山的陳山主當面鑼對

    面鼓,漫天要價?

    都在猜測,會不會是正陽山某位老劍仙的洩憤之舉?你讓我們在邊界立了塊碑,我們就在你家旁邊買山頭,故意噁心落魄山?

    可不可能是老龍城苻氏的一擲千金,拿錢開路,想要憑此與陳山主緩和關係?

    不管外界如何眾說紛紜,周首席的這種誠心誠意的砸錢舉動,後來很快就被山主臨時叫停了。

    結果那些選擇觀望的門派,當時沒收定金的,比較後悔。收了錢的,也良心不安。

    畢竟落魄山如今都有了一座下宗,青萍劍宗還分走不少霽色峰祖師堂成員,又對外宣稱封山二十年。

    “群山歸一”一事,確實做不得準。

    除了那位陳山主自己心中有數,其餘人等,關於西邊群山,會不會全部“花落陳家”,暫時不好說啊。

    謝狗隨口說道:“我看那搬走的龍泉劍宗,聲勢不小,望其氣,不比五嶽遜色。”龍泉劍宗那邊,作為最後一任驪珠洞天坐鎮聖人的阮邛,最早選中了神秀山、挑燈山和橫槊峰。後來又買下了四座山頭,三座給董谷、徐小橋和謝靈這三位親傳

    弟子,再預留一座猶夷峰,給那位“暫借醇儒陳氏”的劉羨陽。魏檗點頭道:“首徒董谷能熬出個玉璞境,徐小橋別有機緣,她能夠佔據煮海峰,就是修道契機所在。那個福緣深厚的長眉兒,先是閉關躋身上五境,出關沒多久,藉助於那件仙兵品秩的玲瓏寶塔,又有了一場雨中悟道法,憑藉祭出那件至寶,可以從雨水中,順其自然截取功德,就像小鎮那邊的天井,四水歸堂,其實是

    單開了一條道脈作溝渠,引水流入自家中。說不定他會比劉羨陽更早躋身仙人。”魏檗跟阮邛、劉羨陽兩任宗主,關係都很不錯,連陳平安都不清楚一事,阮邛經常私底下邀請魏檗去龍泉劍宗喝酒,關係非比尋常。所以魏檗聊起這些內幕,差

    不多就是閒聊家事了。何況劉羨陽跟陳平安是什麼關係,早就一洲皆知了。

    謝狗笑道:“謝靈的最終大道成就,肯定比不得劉羨陽,差遠了。”魏檗說道:“這只是你們這一小撮山巔人物的看法。飛昇之下,好像都不算什麼。甲子之前的寶瓶洲,別說多出一位仙人了,就是有人躋身玉璞境,都是了不起的

    大事。”

    謝狗突然問道:“那場斬龍一役,是不是藥鋪楊老頭牽起的線頭?陳清流與他,一明一暗,有正有閏,交互間架。”(注1)

    魏檗沉默片刻,說道:“逝者已逝,為尊者諱,就不聊這個了。”

    謝狗無奈道:“就你們規矩多。”

    魏檗笑了笑,“習慣就好。”

    楊老頭,既是十二高位神靈之一,還是掌握一座飛昇臺的男子地仙之祖。

    那麼他對於當初叛出遠古天庭的真龍,態度如何,可想而知。

    山上謀劃,總喜歡草蛇灰線,綿延千里,暗藏殺機。古蜀地界一眾名山,曾被聚攏遷徙至真龍隕落處,就成了如今的西邊群山。

    自身便是一頁老黃曆的純陽呂喦,曾經為陳平安解惑,遙想當年,橫空出世的陳清流,他古時煉劍處,洞天名為括蒼。(注2)

    竹屋與門外廊道,看似近在咫尺,實則天壤之隔。魏檗返回披雲山之前,又說了件事情,“是大驪皇帝親自給出的建議,朝廷那邊會拿出五袋五色土,作為陳平安擔任國師賀禮之一。我們幾位山君,得到消息,被皇帝陛下拉著專門開了一場御書房會議,都覺得沒什麼問題,但是各自一袋子五色土的分量,皇帝陛下沒有提什麼硬性要求,反正佟山君都已經讓人將一袋五色土交予大驪禮部了,分量不輕,大手筆,換成我,都未必捨得一口氣拿出這麼多,也難怪晉青嘀咕了幾句,是不是跟陳山主事先約好了的,故意讓佟老兒幫忙哄

    抬物價來著。”

    屋內那位陳山主,就是走五行本命物搭配的尋常修煉路數,多年之前,多虧學生崔東山幫忙,得到了五袋子土壤。不過那會兒五色土壤的品秩,還不算太高。寶瓶洲五嶽,自然各有五色土之一。當魏檗他們從一國山君,躋身為一洲山君,再晉升為神君。五色土的品秩,就跟

    著水漲船高了。

    謝狗笑道:“這個皇帝倒是精明,是個會過日子的,這分明是慷他人之慨嘛。他怎麼不從國庫裡邊拿出一堆金精銅錢?”

    魏檗欲言又止,思來想去,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一句,“皇帝陛下暗示過我了,等到你們山主接任國師一職,大驪數座密庫珍藏,任憑新任國師自取。”

    謝狗兩眼放光,哇了一聲,搓手道:“雄才偉略,好人一個啊,投緣投緣,大驪宋氏還缺不缺皇室供奉?趕了個晚集,當不成首席,我可以當個次席!”

    魏檗笑問道:“當真?”

    謝狗試探性說道:“魏先生,咱們可是一夥的,你可不能幫著外人坑自己人啊。”

    魏檗笑呵呵道:“謝姑娘不肯當真就算了。”

    無事閒聊魏夜遊,有事相商魏先生?你們落魄山,好風氣啊,一個個的,都不知道是跟誰學的臭毛病。

    謝狗催促道:“魏大哥,到底咋個說,給句準話麼。”

    魏檗咦了一聲,他竟是一個身形不穩,不光是雙方腳下竹製廊道如軟泥。

    好像整座扶搖麓,都飄忽如一張薄紙。

    只是這種非比尋常的異象,一閃而逝。

    反觀那貂帽少女,輕輕跺腳,幫忙打消這份道氣漣漪,好像早就習以為常了。

    魏檗以心聲問道:“這是?”

    謝狗咧嘴笑,只是以心聲回答了一個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