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復仇是一場獨飲

裴錢欲言又止,可她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詢問。

不管顧璨和劉羨陽眼中的師父是什麼樣的人,師父就是師父。

“落魄山會有倒影嗎?”

顧璨先說了這句奇怪言語,隨即笑容燦爛道:“其實都沒什麼了,陳平安就是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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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府某地,有個老態龍鍾的遲暮老人,坐在一間寒酸屋舍的簷下,在家鄉那邊,就是個沒出息的,這些年跟著家族遷徙到這邊,也沒如何沾光,這會兒老人雙手拄著柺杖,給身邊一個少年說著家鄉那邊的故事,老人說以前在咱們家族靠著發家的金鵝窯口,自己可是燒造瓷器的一把好手,跟一個泥瓶巷姓陳的年輕師傅,學了不少真本事。

少年笑著說這叫達者為師。老人點點頭,說是這個理兒,早知道小時候就不翹課了,該在學塾用心多讀幾本書的。

老人緩緩過轉頭,望向一個好似在自家簷下躲雨的年輕男人,看著對方的側臉,老人儘量睜開眼,喃喃道:“年輕人,你是陳全的兒子嗎?”

那個頭戴金冠、身穿青紗法袍的年輕人,轉過頭,笑問道:“老先生是怎麼看出來的?”

老人笑道:“長得不像,可就是瞧著很像,我這孫兒常跟我說書上的言語,是了,叫神態。”

陳平安看了眼那個少年,點頭道:“積善之門戶雖貧寒,家中子孫必有晚發。”

老人問道:“你怎麼來這種地方啦?”

當年有些事情,越琢磨越透著一股陰惻惻的滲人意味,老人那會兒還是青壯歲數,又姓馬,也不敢說什麼。這些年,憋在心裡,倒是談不上有多難受,就是有那麼點不得勁,既然玉宣國京城裡邊有騰雲駕霧的神仙,又有據說管著人死後再來算賬的好幾座城隍廟,老人就有些擔心,

陳平安笑道:“晚輩說話直接,老先生別生氣,走了一圈,好像馬氏百餘口,三座相連府第,就這邊是個可以落腳不髒鞋的乾淨地兒。”

老人嘆了口氣,這種話頭,不好接。

少年問道:“你是修道之人嗎?”

陳平安說道:“可以這麼說。”

少年疑惑道:“來這裡做什麼?”

陳平安笑道:“故事重提,來這邊算一筆舊賬。”

少年還想再問下去,老人咳嗽幾聲,少年連忙輕輕拍打爺爺的後背。

陳平安笑問道:“喜歡看戲或是聽說書嗎?”

衣衫潔淨的少年點點頭,“都喜歡,就是不經常。”

“旁人故事,戲如人生,所有悲歡離合,都是紙面文章,你不用太當真,看過就算了。”

陳平安便伸手朝少年額頭遙遙一點,後者如開天眼,身臨其境,看到了一幅幅山水畫卷。

一個出身江湖門派執牛耳者的女俠秋筠,離開師門,仗劍遊歷江湖數年,這天夜幕途徑一座破敗祠廟,她親身經歷了太多的神怪軼事,在此借宿,並不以為意,進了香火冷落多年的祠廟,見那香案之上擱放著一份老舊盟約,女子誓言彩色煥然,男子山盟海誓的文字內容,卻是枯敗色澤,這讓秋筠頓時心中大恨,她生平最見不得負心漢,記住了祠廟立誓雙方的姓氏籍貫,轉身離開此地,先找到那嘔血而亡的可憐女子停靈處,秋筠立馬靈柩旁,承諾會幫其手刃男子,將那薄情寡義的負心漢頭顱帶來此地,祭奠她在天之靈。此後秋筠一路策馬狂奔,晝夜不息,打探得消息,直奔京城,找到了那處張燈結綵的高門大宅,原來那男人金榜題名,剛剛迎娶了當朝大學士的嫡女,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女俠秋筠提劍躍馬,連過府邸數門,一路衝撞向前,來到一國功勳顯貴滿屋而坐的喧鬧拜堂處,她再一個嫻熟俯身,那新郎官一劍砍下腦袋,再以劍尖挑落那嫁衣女子的紅蓋頭,用以覆蓋住那顆鮮血淋漓的腦袋,秋筠翻身下馬,隨便將其包裹,夾在腋下,重新上馬,疾馳而出,她重返停靈處,揭開紅蓋頭,將那顆早已鮮血乾涸的腦袋摔在地上,那顆死不瞑目的新郎官腦袋在地上一陣翻滾,等到秋筠認清那張男子的面孔,她如遭雷擊,她一掌拍開棺材板,低頭望去,裡邊躺著的女子屍體,竟然就是先前京城驚鴻一瞥的拜堂女子,頭疼欲裂的秋筠蹲在地上,雙手抱住腦袋。下一刻,等她好不容易恢復正常,卻發現自己跪在堂前,透過紅蓋頭的縫隙,眼角餘光就是終於拜堂成親、很快就要入洞房的心儀男子,父親是當朝大學士,替她榜下捉婿,他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他曾說自己家鄉那邊,有個痴怨女子,對他糾纏不休多年,她那家族在地方上橫行霸道,一直想要讓他入贅,如何是好?她信了,勸慰說這種瘋娘們,上樑不正下樑歪,毫無家教可言,馬郎你根本不用理會……她身後那邊傳來一陣吵雜驚呼聲響,她趕緊轉頭,掀起紅蓋頭,只見一馬當先,勢不可擋,有一位古貌豪俠策馬直奔此地,馬上那戟髯拳發的豪俠男子,抽刀俯身,不言不語,砍下她身邊夫君的頭顱,豪俠撥轉馬頭,一人一騎,來也匆匆去更匆匆,高聲言語一句,已殺負心賊。

一座金碧輝煌的王府,憑藉軍功剛剛封公的馬璧,作為一國最年輕的外姓公爺,馬璧在演武場練完刀法,脫了身上甲冑,隨手丟給一旁的家族供奉,俱是江湖上的武學宗師,說是內廷供奉,實則就是朝廷的鷹犬罷了,馬璧走向自己住處,一路上都是遇見他便跪地不起的奴僕婢女,行至小橋流水,馬璧見那兄長站在形若白虹的白玉橋上,背對著自己,手捧著一隻裝滿餌料的瓷罐,拋灑向水池內,攢簇在一起的肥碩錦鯉們翻湧四起,馬璧走上石橋,朗聲笑著喊了聲兄長,馬璧打算告訴這位從小就弱不禁風的可憐兄長,自己很快就可以幫他賺取一個官身了,就在那鴻臚寺當差,身份清貴,陛下已經答應此事了。馬璧一瞬間頭皮發麻,戎馬生涯殺人如麻的一國公爺,停下腳步,再不敢往前跨出一步,只見兄長緩緩轉頭,七竅流血的滲人模樣,嘴唇微動,似有蛆蟲翻動如橋下游魚,行屍走肉一般的兄長,與馬璧招手道:“你也來了啊。”

馬璧倉皇后退,一退再退,只見一座白玉拱橋,原來是由白骨累累堆砌而成。

兄長馬川下半身都消融在密密麻麻的屍體堆中,只有一顆腦袋和半截身軀,就那麼緩緩“遊走”向馬璧,一邊開口說著含糊不清的言語,一邊嘴中有蛆蟲摔在地上。此刻又有一條白嫩胳膊從背後環住馬璧的脖子,是一個很熟悉卻又陌生的柔媚嗓音,“小叔子,該就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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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炊煙裊裊的鄉野村落,兄弟二人關係和睦,各有家室,一個當跑山,一個捕魚為生,都算豐衣足食,他們的孩子們都到了開蒙的年紀。天邊浮著火燒雲,就像熊熊燃燒的錦緞,偶爾去縣城廟會趕集,他們的妻子,持家有道,偶爾在布店掌櫃嫌棄的眼神中,她們壯起膽子去偷偷摸一下、捏一捏絲滑的綢緞,只是她們總是嘴上嫌貴,便不買了。兄弟二人今天相約一起喝酒,看著孩子們的嬉戲打鬧,兩位婦人在廚房那邊忙碌,馬川和馬璧各自聊著最近的收成,突然一陣越來越急促的馬蹄聲響,踩碎了鄉野的靜謐,霎時間,一枝白羽箭矢破空而至,從側面直接釘入馬川的臉頰,當場貫穿精壯漢子的一張嘴巴,馬璧瞪大眼睛,只見有幾騎甲冑異常華美的年輕人,幾乎人人挎刀背弓,也有那手提長槍的魁梧漢子,綴在隊伍最後方,冷冷看著手無寸鐵的馬璧。

喝彩聲此起彼伏,那個挽弓射箭之人卻是笑罵了一句,從箭囊再次捻起一枝羽箭,拉弓如滿月,砰一聲,又是一枝勢大力沉的箭矢,瞬間穿透馬川的脖子,那股恐怖的力道,將身體強壯的鄉野青壯漢子往後一拽,後仰倒地,一灘血泊緩緩散開。那位貴公子手上的長弓嗡嗡作響,瞧見那莊稼漢子的死相,自顧自點頭,似乎比較滿意。

坐在板凳上的馬璧,呆呆看著馬背上那張熟悉的面孔,不是隻是瞧著年輕幾歲的兄長馬川嗎?兄長為何要殺自己?

又有一騎疾馳而至,身後跟著數騎精銳扈從,他瞥了眼從灶房那邊跑出的兩位婦人,笑道:“庸脂俗粉都算不上,殺了吧。”

這位五短身材卻披掛甲冑如一國君主的公子哥,稍微提起手中鐵槍,指向簷下那個漢子,“這個歸我,其餘的,你們看著辦。”

坐騎神俊,一個嫻熟衝鋒,年輕騎士一槍將馬璧捅穿頭顱,再一個擰轉手腕,將屍體摔在一旁。

馬璧臨死之前,只是疑惑,馬背上的歹人,怎麼是自己的面容?他只是心有不甘,自己死後,妻子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一陣雷鳴聲炸響,馬璧被瞬間驚醒,晃了晃腦袋,坐起身,摸了摸滿頭汗水,幸好是做夢,只是這個噩夢,也太怪太滲人了點。

窗外大雨磅礴,黃豆大小的雨點,屋外傳來哭喊聲,馬璧趕忙披衣起身,卻見一支支火把點亮整個宅子,一群身穿夜行衣的矯健身影,明晃晃的刀鋒,進了宅子,不問緣由,手起刀落,只管見人就殺,府上那些女子則是生不如死的下場。白髮蒼蒼的馬璧心中悲慟不已,白髮人送黑髮人嗎?為何如此,為何如此,老人驀然轉頭,只見那繡樓那邊,一個衣衫不整的纖弱女子,待字閨中的她,墜樓飄若一片落葉。

馬川愁眉不展,縮在炕上的牆角,唉聲嘆息不已,屋外是天寒地凍的大雪時節,他裹了裹身上的老舊貂裘,家徒四壁的年景,桌上一盞昏暗油燈,泛著慘淡黃色光亮,有個婦人正在燈下縫補破衣。所幸桌上還有些不常見的豐盛菜餚,與他家境大為不符,是妻子給大戶人家當繡娘掙來的,主人家經常款待當地官吏豪紳,在家中大擺宴席,吃剩下,就送給她帶些回家。他馬川好歹是個有童生功名的學塾夫子,心氣高,吃不得這種好似施捨一般的嗟來之食,更何況……他冷冷瞥了眼婦人,更何況她名義上是那戶高門大戶的繡娘,實則與那花甲之年的糟老頭,她髒得很,還有些鄰里間的嚼舌頭,更難聽,據說那邊都快可以開個不用花錢的娼窯子了。察覺到男人的視線,婦人凝眸望去,她咬了咬嘴唇,重新低頭不語。

屋外風雪飄搖,桌上的魚肉菜餚早就冷了,名為秋筠的婦人,側過頭,淚珠兒滑落臉頰,她的心似乎更冷幾分。

婦人背對著男人,抬起胳膊,擦拭眼淚,她硬著頭皮輕聲道:“夫君,趙老爺想要邀請你去當私塾先生,你若是不願意,我明兒就回絕了。”

馬川眼睛一亮,咳嗽幾聲,挪到床沿,放下雙腿,腳尖伸入一雙凍如冰錐子的乾癟棉鞋,打了個激靈,緩緩開口道:“要麼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要麼開設學塾,傳道授業解惑,都是我們讀書人的正經行當,對了,秋筠,趙老爺有沒有說是怎麼個價格。”

婦人低聲道:“每個月八錢銀子的薪水,若是逢年過節,還有額外的紅包。”

馬川笑得整張臉都快扭曲了,嗓音依舊平穩,低低嗯了一聲,“還算可以了,湊合。”

到了桌邊,馬川看著幾盆生冷魚肉,感嘆道:“就是不曉得我那個年少起就喜好舞槍弄棒的弟弟,如今在邊軍行伍中混得如何了,若真能混個一官半職,也算他不曾愧對列祖列宗。”

婦人視線低斂,不知想起了什麼舊事,微微臉紅,燈下一張臉龐平添了幾分嬌豔光彩。

馬川嚼著難以下嚥的魚肉,依舊有滋有味,突然笑道:“嘿,咱們兄弟二人的姓氏,可是國姓。出門在外,不管見著了誰,都不興說‘免貴’二字。”

當今天子馬徹,是公認的太平皇帝,年輕時也曾勤勉治國,人到中年便開始貪圖享樂,但是一國之內文臣武將俱是英才,前不久邊關大捷,皇帝陛下剛剛敕封一位功勳卓著的武將為公爺,再將一位少女御賜為女狀元。既無外患也無內憂,他便愈發荒淫無度,除了與他年齡相仿的皇后娘娘,是個擺設,自他年少登基時起,宮中所有嬪妃,便都是婦人,白日宣-淫,顛鸞-倒鳳。這天皇后娘娘召見一眾誥命夫人,等候已久的皇帝陛下便以一柄玉竿拂塵,輕輕挑起簾子,瞧見那些體態各異的中年美婦,唯一例外,便是其中那位女狀元,皇帝陛下微笑道諸位姐姐可以寬衣了,婦人們對此並不陌生,有強顏歡笑,也有嫵媚逢迎的,唯獨那個少女怔怔看著皇帝陛下,她滿臉匪夷所思,面紅耳赤,只是不知為何,她始終口不得言,少女悲憤欲絕,伸手指向皇帝陛下,再指向自己,咿咿呀呀,偏就是無法說話。皇帝陛下饒有興致,大笑不已,快步走向那個姿容明豔的少女,今兒就為她破例一回。一番雲雨過後,等到中年皇帝昏睡過去,那少女伸手掐住皇帝的脖子,直接將其活活掐死,她這才上吊自縊。

人死如大睡一場,皇帝馬徹驀然驚醒,手中持境,自己竟是一張少女臉龐,嚇得他將鏡子砸在地上,下一刻,她便來到了皇宮,渾渾噩噩環顧四周,除了那位面容衰老、心不在焉的皇后娘娘,還有一幫神色各異的誥命夫人,皇帝陛下,或者說女狀元,就那麼眼睜睜看著簾子被一柄拂塵輕輕挑起。

永嘉縣馬府,馬巖攙扶著秦箏回到住處,瞧見了門口那位候著的老嫗,夫婦稍微吃了顆定心丸。

馬巖輕聲道:“蒲夫人為何不出手攔阻那人行兇?連三封飛劍傳信都被那廝攔下了。”

老嫗以心聲微笑道:“家主有所不知,我早有準備,其實一明一暗,送出了總計六封密信,被攔截的,只是明面上的飛劍傳訊。”

馬巖立即面露喜色,重重鬆了口氣,秦箏卻是快速瞥了眼名為蒲柳的老嫗,她倒是沒有說什麼。

老嫗臉色陰沉,冷哼一聲,埋怨道:“秦夫人,若是早早知道你們馬氏招惹的仇敵,是那人,我早就離開玉宣國了!別說玉宣國,寶瓶洲都不敢待!”

秦箏道歉告罪一句,再從袖中拿出一串常年隨身攜帶的鑰匙,讓馬巖打開密室大門,拾級而下,一路牆壁上都嵌著用以照明的夜明珠,禁制重重,最終走到了一處別有洞天的山清水秀之地,她先塗抹了楊家藥鋪買來的膏藥,神魂瞬間穩固下來,錐心一般的疼痛也瞬間消失無蹤,再讓老嫗施展山上術法,果真接回了那截斷腕,頃刻間便是雙眼清晰可見的白骨生肉,只是傷疤依舊明顯,秦箏壯著膽子擰轉手腕,她長呼出一口濁氣,馬巖顫聲問道:“這廝口出狂言,一見面就說要殺我們四十多次,結果現在殺又不殺,還任由我們來此,所欲何為?”

老嫗喟嘆一聲,“山巔修士,道法無情,天心難測。”

馬巖有些抱怨道:“蒲夫人是修道有成的陸地神仙,面對此人,依舊毫無招架之力?”

老嫗苦笑道:“山上修道,一向是隔境如隔山,何況我即使是玉璞境,又豈敢自稱‘山巔’,至多是走到山腰罷了。登山越高,越知離天之遠啊。那個姓陳的,至少也是一位元嬰境劍仙,與劍修作同境之爭,哪來的半分勝算。”

馬巖怒罵幾句沈刻不是個東西之類的,好不容易平穩心情,試探性問道:“蒲夫人,沈刻已經跑路了,廚房那邊的於磬,她也是金身境武夫,同樣不濟事了?”

老嫗嗤笑道:“這些個只會沽名釣譽的江湖莽夫,靠不牢的。只要聽說陳劍仙的名號,男的縮卵,女的也好不到哪裡去了。”

馬巖問道:“薑桂姜先生呢?還有那個連你都稱之為深藏不露的種昶?他們可都是各懷神通的金丹地仙,這麼些年,吃我們的喝我們的,總不能遇到事情就躲起來當縮頭烏龜吧?總得稍微出點力吧?”

老嫗搖搖頭,“”

秦箏突然問道:“蒲柳,你當真暗中寄出了飛劍傳信?”

老嫗笑道:“當然是真的,事已至此,老身何必故意邀功,此舉意義何在?對吧,秦夫人?”

馬巖喃喃道:“這就好這就好。我這一路走來,才記起研山這孩子這些年,說了幾句話,總算嚼出些餘味來了,說像我們馬家這麼大的產業,哪天碰到難關了,錢財、權勢之外的大義,才能救命,才是真正的護身符。皇帝陛下,鹿角山,再加上城隍廟,只要三方勢力知曉了這邊的事情,都不用他們如何偏袒,也不奢望他們偏向我們馬氏,只需秉公行事就夠了,這個泥瓶巷賤種,依仗身份和境界,目中無人,託大了,總覺得自己算無遺策,什麼玩意兒,要不是祖墳冒青煙,一路踩狗屎,他能有今天的造化?我呸……”

老嫗從袖中摸出一顆銅錢,微笑道:“家主,秦夫人,除了這顆剛剛得到的市井銅錢,老身這會兒可真是身無餘財了,錢袋子窮得叮噹不響了,想要我繼續替你們馬家賣命,總得表示表示吧?”

那位陳劍仙,打劫就打劫,非要塞我一顆銅錢。

秦箏站起身,“蒲柳,你已經見過他了?!”

老嫗低沉笑著,“果然還是秦夫人更聰明些,這顆銅錢,就是陳劍仙送給我的。”

秦箏問道:“成功飛劍傳信,也是誆我們的?”

老嫗神色複雜,搖搖頭,“確實已經寄出去了,不過不是我寄出去的,而是陳劍仙親自為之。就當著我的面,千真萬確。”

至於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天曉得。

她可不費這腦子去想什麼了。

能夠從那場火刑中脫身,感恩戴德的她先前在自己屋內,就給那位青衫劍仙磕了好些個響頭。

老嫗攤開手掌,笑道:“陳劍仙發話了,你們這雙狗男女,只能活一個,而且必須是你們親自動手殺掉對方。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馬巖,秦箏,你們還是按照老規矩,商量著辦,好好合計,誰死誰活?”

這處螺螄殼仙家道場瞬間一變,變成了昔年杏花巷的祖宅,屋外大雨滂沱。

只是當年這雙年輕夫婦,是在秘密商討如何殺那個自家龍窯的陳師傅。

老嫗蒲柳,似乎變成了那個攔阻兒子兒媳莫要如此作為的老嫗馬蘭花。

老嫗面容悲苦,反覆說著你們做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是要遭報應的。

秦箏冷笑道:“活一個?怎麼活,可以活多久?”

馬巖瞬間清醒過來,眼神堅毅起來,“這種鬼話,誰信?”

側門緩緩打開,走出的不是偷聽對話的孩子馬苦玄。

而是一襲青衫長褂,陳平安笑道:“就喜歡你們這麼蠢。”

擋在門口那邊的老嫗,一下子是蒲柳身形,一下子是馬蘭花的面容,從袖中摸出兩條白綾,重複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喃喃自語的老嫗將兩條白綾圍住“年輕夫婦”的脖子,打了個死結,再高高拋起另外一端,好像繞過了兩根無形的樑柱,再將兩條白綾那端打了個繩結,馬巖和秦箏雙手抓住白綾,仍是不得不同時踮起腳尖,但是哪怕如此,雙人的靴子依舊高出了地面,不多不少,各自剛好離地一尺有餘的高度,這就意味著兩個人想要活一個,就必須需要死一個。

看架勢,想要活下來,就看誰的力氣更大了,誰能站穩腳跟了。

陳平安雙手插袖,眯眼道:“第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