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履霜 作品

第 263 章 Chapter.18

  我想要對他說“怎麼可能”,或者是“別胡說”,用一些輕描淡寫、漫不經心地話揭過這個話題。

  我不在乎太宰的想法,也不在乎末廣鐵腸的想法,至於斑的想法更不必在意,但我卻不能在西格瑪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痕也好,嘔出的血和破碎內臟也好,幾乎已經消失的心跳聲也好,甚至是越發冰冷的指尖,這一切全都要被藏起來。

  藏起來,藏到最後的一秒,直到再也藏不下去了為止,直到我真正“死去”的那個瞬間為止。

  我不能讓西格瑪因為我而被愧疚和悔恨淹沒。

  但是這一刻,彷彿冥冥之中有誰在我的耳邊低聲呢喃一般,我握著手中的茶杯,低頭喝了一小口茶,再抬起頭的時候,張開口,卻對著太宰說出了:

  “我知道。”

  我從來不知道他人如何,可我從來都知道自己,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也知道自己的人生最後總會是什麼樣。

  我將那些沉浮的情感盡數壓回了心底,繼而扯動嘴角的肌肉,對面前的青年露出了一個笑,“所以……你能讓我活下來嗎,太宰?”

  你曾經沒能讓織田作活下來,如今,你能讓我活下來嗎?太宰。

  在這一瞬間,我在心中充滿惡意地如此想到,對著那個如今已然不存在的「太宰治」,也對著眼前這彷彿知道一切、又彷彿一無所知的「太宰治」。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惡意究竟是從何而來。

  ——太宰閉上了眼睛。

  那雙鳶色的眼輕輕地閉合著,青年微微垂著腦袋,清秀的面龐上是宛若安眠一般平靜的表情,唯有緩緩摩挲著茶杯沿的指尖證明了他此刻仍是清醒著,只是陷入了長久的思考之中。

  我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拎起了茶壺,給西格瑪和末廣鐵腸斟滿了杯中的茶。

  這是一道很難的題。

  書,妖怪,陀思妥耶夫斯基,鐘塔侍從,天人五衰,異能機關,偵探社的危機,不同的世界,被改寫的現實……任何一個要素單獨挑出都已是艱難的險境,組合在一起之後,更是窮途末路般無解的死局。

  更遑論這裡是倫敦,而非他熟悉的主場橫濱,他面對的對手更是從未見過的妖怪,而非是已經司空見慣的異能者。

  他手握的情報多而雜,卻也少而簡,怎樣才能用這些情報,開闢出一條能讓我活下去的路來?

  『可我是活不下去的。』

  我在心裡對他說道,再一次,充滿惡意的。

  “嗯——————”

  突兀的,寂靜的房間裡響起了一道被刻意拉長的聲音。

  正在出神的我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抬頭卻見對面椅子上坐著的太宰突然挺起了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剛剛那一聲長音正是他伸懶腰時發出的舒服的喟嘆。

  “嗨呀、果然還是隻能這樣了啊。”

  收回手臂的太宰向前一癱,將上半身趴在了餐桌上,臉上露出了輕鬆明快的笑容。

  “……哈?”我一愣。

  「這樣」是哪樣?

  他又想到了什麼玩意?

  “就是「這樣」啊、「這樣」!”他豎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擺了擺,“簡單來說,小凜一你想要的,就是能夠在「時間停止的時鐘塔」裡戰鬥、並且讓局勢有利於你的方法吧?”

  “想要實現這個目標,至少需要三個基礎條件。”

  他抬起的手變成了代表著數字“3”的手勢。

  “第一,也是最基礎的,讓外來者不受「時間停止」的規則束縛,能夠在「時間停止的時鐘塔」裡自由行動。”

  “第二,讓光不受「時間停止」的規則束縛,能夠在「時間停止的時鐘塔」里正常傳播、折射,也即能夠讓小凜一你能夠在「時間停止的時鐘塔」里正常視物。”

  “第三,讓分子——或者說是‘空氣’,依舊受「時間停止」的規則束縛,確保風生先生難以使用他那超乎常理的控風能力,但是與此同時,不能讓小凜一你因為無法呼吸窒息而死。”

  隨著話語的落下,他豎起的三根手指也一一收回,最終合攏成拳。

  啪的一聲,太宰打了個響指,“充滿矛盾的、「奇蹟」般的目標。”

  “——但是「奇蹟」並非是不可實現的。”

  他神秘地微笑起來。

  我充滿懷疑地看著他,對他這故弄玄虛般的話語十分的不信任。

  “充滿矛盾的「奇蹟」、”太宰詠歎一般地說道,隨後立即收斂了語氣和神色,目光倏然平靜,“這樣的東西,我們不是已經見過了嗎?”彡彡訁凊

  “——偵探社是。”

  “——你也是。”

  對上他的眼睛,我怔住了一瞬,陡然反應了過來:“你是說——”

  “在如今,最不缺的東西,就是不可思議、不合常理的「奇蹟」。”太宰的話語中帶著某種深意,“在這二十天裡出現的「奇蹟」,可是比過去二十年裡出現的「奇蹟」全部加起來還要多呢。”

  你確定那玩意也能被叫做「奇蹟」?

  我實在很想這麼問太宰,但到底還是選擇了閉嘴。

  “潘多拉的魔盒,先被放出的是災難,但在盒子的底部,也還藏著能夠扭轉災難的希望。”

  “「書」毀了月見山凜一的人生,但也或許能夠給你活下去的新的希望。”

  “如何?要試一試這個方案嗎?審查人大人?”

  太宰的臉上掛著一種似有若無的笑容。

  我與他對視了好幾秒,並不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異樣,也沒能從他的這一提案找出什麼不妥的地方,如果非要說的話,我只覺得這個方案實在是太過“樸實”了,樸實到了簡直不像是太宰會想出的方案。

  好像我來向學霸請教一道難題,想要知道對方的解題思路,結果學霸卻直接掏出了“小○搜題”,告訴我有不會的題直接搜一搜就行。

  但我還是駁回了太宰的這個計劃。

  理由也很簡單。

  “我沒有「書頁」可用。”我直白地對太宰說道,“你的計劃也許很可行,但是沒有「書頁」,那就一切都做不到。”

  目前唯一一張完整且下落明確的「書頁」,就是天人五衰用來陷害偵探社的那一張,那張「書頁」在被我從福地身上搜出來後,就交給了亂步,準備用於之後給偵探社平反。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我手上那張否定了「月見山凜一」的存在的紙條。

  紙條不過一指寬,正面已經寫上了一行字,背面雖然是空白的,但至多也就只能擠下兩三行字,想要構成一段完整的邏輯,或許可行,但大概很勉強。

  最重要的是,如果將這張紙條的背面也寫上紙的話、

  『……』

  我總覺得,那樣或許……就真的徹底斷掉了我的最後一條生路了。

  “有的喲。”太宰突然開口道,“多出來的「書頁」。”

  我下意識地看向他。

  “我和……敦君確認過了,偵探社如今所持有的那張「書頁」上,並沒有寫著有關你的事,那也就是說,小凜一你的存在被抹除這件事,是被寫在了另一張「書頁」上。我們只需要把那一張「書頁」找出來就行了。”

  太宰毫不費力地說道,像只是在說著什麼無關痛癢的小事。

  “那就要讓你失望了。”我輕輕嘆了口氣,沉默了兩息,到底沒有將那張紙條拿出來,只是說道:

  “沒有「書頁」,那只是一張被裁下來的「紙條」,一根手指那麼寬的紙條,已經被寫上了字。”

  我以一種模稜兩可的表述將紙條的情況一筆帶過,沒有提及紙條上原由的字跡和西格瑪所劃下的那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