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履霜 作品

第 260 章 Chapter.15

  我知道他說不清是為了什麼。

  人是很難理清楚自己的情感的,那本就是複雜的東西,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單一的動機,驅動人作出選擇的理由總是無數不同感情的混合體,人所能做的,就是找出其中最為明顯的那一種感情,然後將其作為自己的“理由”,說服別人,也欺騙自己。

  他無法說是自己是為了我或是獵犬二者其中的某一個,只要說是為了其中的某一個,就代表著放棄另一個,哪怕我已經給了他一條退路,指明瞭偵探社無論如何都會幫他,他也不可能說出“為了你”這樣的話。

  因為他根本就放不下「獵犬」。

  中也可以坦然地對我說出“不可能為了你就丟下黑手黨不管跟著跑去倫敦”,孰輕孰重,他分的一清二楚,他可以拼上自己的命來幫我,但我們的交情也就到此為止,沒有再更多了。

  在他的心中,港口黑手黨高於我,就如同在我的心中,偵探社也高於他。彡彡訁凊

  但末廣鐵腸做不到,面對一個已經千瘡百孔、病入膏肓的「獵犬」,以及一個正在遭受劫難、垂死掙扎的我,感情、道德、正義、法律,無數的標準糾纏在一起,他無法分辨出在自己的心裡,究竟哪一個才是“更高”的那一個。

  可我也不需要他分得清楚,我不需要他想明白……為什麼他要來救我。

  我聽見了自己的嘆息聲,很輕很輕的嘆息聲,在空蕩的洗手間內迴盪。

  “——因為你是個善人啊,末廣鐵腸。”

  “你的正義之心,不會讓無辜之人蒙受冤屈,也不會讓正義之士就此斷脊。”

  “所以你來救我了。”

  “你來救我這個……該下地獄的惡徒了。”

  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我不曾贈你以木瓜,也無法回報你的瓊琚。

  末廣鐵腸,我將你贈與我的美玉還給你了。

  我從他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收回了手臂,挺直了身軀,再無倚靠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回日本去吧,末廣鐵腸。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不需要你救、也已經救不回來了的。你應該做的,是去救那些還能救得了的人。”

  “偵探社會幫你救獵犬,那麼作為回報,請你回去——去幫助偵探社吧。”

  末廣鐵腸的手垂在了他的身側。

  青年的身形挺拔如松,他站在原地與我對視著,收斂起了一身刀劍般凌冽的鋒銳,柔軟的棕發落在臉頰邊,鴉羽般纖長墨黑的眼睫下,那雙透亮的眼眸裡閃動著某種我看不懂的微光。

  那並不是迷惘與困惑,也不是猶豫和退卻。

  我不明白那是什麼,但我明確地感知到了,那來自末廣鐵腸身上,從他的動作、他的目光間所傳達出的,無比明確的意味——

  「不」

  他拒絕。

  “如果做下了約定也可以隨意違背的話,那麼約定就毫無價值。”

  末廣鐵腸毫不動搖地對我說道,他像是一塊堅硬的隕石,亦或是堅不可摧的鋼鐵,哪怕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為什麼要來到倫敦,但他還是這麼說了:

  “我和偵探社約定好了,我會來倫敦救你,而偵探社會挽救「獵犬」。如果我違背了這份約定,就是背棄了「獵犬」的同伴——這與偵探社是不是無論如何都會伸出援手無關。”

  “約定,就是因為必須要踐行,所以才有存在的價值。”

  我對上了他的目光,恍惚之間,忽然只覺得他眼中的光亮得可怕,幾乎要讓我膽顫心驚。

  他怎麼能說得出這樣的話的?

  他為什麼能說得出這樣的話?

  約定。

  約定。

  約定就一定要履行,誰也不能背棄自己說過的話。……那根本不可能。

  約定根本約束不了人類,即使說謊也不會真的要吞千根針,所以他們總是在背棄自己說過的話。

  ……他們總是在背棄我。

  “我依照和偵探社的約定,來倫敦救你了。”

  末廣鐵腸的聲音落下,重若千斤,磐石不移。

  “如果我已經救不了你,那麼同樣的,我會完成我們之間的約定,”

  他看著我,清冽的眸光好像一柄刀,筆直地、毫不遮掩地刺向我的心臟,在我的靈魂上重重地劃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我會和你一起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