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老虎 作品

番外:前世無上宗——向前走

聽說滇西有屍匠,難不成?

“奇怪,這年頭居然還有逗留洞明界的陰魂,天道規則再衰弱,也不至於這般啊。”老婆婆看著眼前的陰魂,“你屍體呢?”

林渡沒察覺到有惡意,拍了拍身上的東西,“揣著呢。”

“隨身帶著自己的屍體,但是拒絕投胎逗留人間,我好久沒遇到這麼個怪人了。”

老人打量著林渡,林渡也在打量著她。

“敢問,您是屍匠?”

“我,差不多算是,你倒是好眼力。”老人看了一眼她凝聚的陰魂,“怎麼,你也想當我的屍傀?”

林渡搖頭,“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你看上去不像能做很多事的樣子。”老人坐在藤蔓之下,身邊有屍傀端來茶水,“這是要去哪?需要幫忙嗎?”

林渡默然片刻,略過前面的問題,“我打算去邊境山裡,那裡陰氣足,方便我修煉。”

“這樣吧,我幫你一個忙,你當陰魂不熟練,當行屍估計還好點,你只需要進山的時候,替我斬除一個蠱村的母蠱。”麻婆婆看著她,“你年紀輕輕就死了,神識卻這般渾厚,想必是個大宗精英弟子,應當不至於這個都做不成。”

林渡垂眸,“我不殺無辜之人,抱歉。”

“嚯,還是個正道弟子,若我說,他們死有餘辜呢?” 老人聲音顯得有些不屑。

林渡頓住了魂體,頭緩緩一百八十度後移。

陰魂就是這點好,什麼反人體規則的事兒都能做,“也可以,但要立誓,我怕你反悔。”

凡事總要留個心眼。

老人沒有意見,“我從來都按照我定的規則辦事。”

林渡知道了這位名叫麻婆婆,是個蠱醫,更是屍王。

“那個,口鼻都遮住了,眼睛不能遮住嗎?有疤,怪難看的。”林渡飄在自己的屍體之前指指點點。

行屍需要用特殊的藥水煉化,再裹上裹屍布,封住口鼻。

麻婆婆有點煩,“差不多得了,眼睛很重要,陰魂從眼入,不然你就做不成行屍了,還有,你這眼睛像是被人動的手腳,怎麼,你是因為這個死的?”

“那沒有,我自願的。”林渡笑眯眯地,把自己的手腳扭成了麻花又鬆開。

當魂魄也挺好的,可惜在陽間不太好行走,要查東西,還是行屍方便。

麻婆婆再次冷笑一聲,“正道弟子。”

哪有心甘情願把自己的眼睛給旁人的。

等林渡被煉化成了行屍,又確認了那蠱村的確在做傷天害理的事,修煉了一段時間,便上了山,去滅了那蠱村的蠱師與母蠱。

魔族如日中天,正在侵蝕著整個洞明界,洞明界天道搖搖欲墜,眼瞧著一界都將覆滅。

想要清除魔族,以如今林渡的力量,在陽間也難以與魔尊對抗。

她想要查一查富泗坊,她總覺得,這一次雖然有內奸,但這靈脩之中最大的販賣消息的組織,說不定就有可能有邪魔購買消息,因此才能滲透進宗門之內。

這日她在外遊蕩尋找線索,誰知就聽到了天下第一臨湍獻祭天道的消息。

林渡世上的親人本就不多,又少一個,她順著獻祭的靈光晃盪過去,只看見了後蒼一個人絕望地嘶吼。

從斷斷續續的唸叨中,她知道了臨湍是代替他獻祭了天道。

她的縱容,將人養成了弒母叛宗的蠢貨。

林渡無聲地隱匿了氣息,冷笑一聲,動用全身的鬼力,驅使著短刃,一擊穿透了他的護體靈力罩,扎透了他的後心,轉頭就走。

後蒼詫異地低頭,那刀上的陣法在他胸膛內炸開,撕心裂肺。

那不是致命傷,他與她實力懸殊,她只能再趁機給他一刀。

心如刀絞?那就讓他嚐嚐真正刀絞的滋味。

臨湍是真心教導過她的,她身體不好,煉體艱難,只能陣、法雙修。

世人在歡呼規則的暫時穩定,沒人記得他們在喝母親的血,將母親吮吸乾淨之後,再歌頌母親的偉大,有什麼用呢。

她默然許久,回了小院,蹲在牆上如瀑的藤蔓上,仰頭看著許久不見的月亮。

月光皎潔如銀盤,普照著整個大地,可林渡只覺得淒冷無比。

麻婆婆出來掃了一眼,“你坐到我的藤了。”

林渡慢悠悠挪了個屁股,“你這藤不好,月光都透不進來,我只能蹲上來修煉。”

“你那腦子一天天都在想什麼?”麻婆婆覺得自己這院子裡的陰氣都要被她吸乾了,“天天在外遊蕩,回來之後也不說給我帶點蠱蟲,哪有你這樣幹吃飯不幹活兒的。”

“我幹了啊,把那一個蠱寨串連的家族長老都殺了,順便找點線索。”

“那你找著了嗎?”麻婆婆提高音調。

“沒有,”林渡蜷縮起來,魂體顯得弱小可憐,“人死不能復生,可我還是想逆轉這一切,您是屍王,活的時間這麼長,您告訴我,這世間難不成就沒有其他逆天之法了?”

麻婆婆有點嫌林渡太煩,“要想逆轉此界時間,那只有高於此界天道的力量,在外部逆轉,就這也不能逆轉那麼長時間,若能逆轉時間,那些不甘心迴歸天道的古神早就逆轉時間回到最初了,還至於用這些辦法?”

“而且,這大千世界中,只有一處是不存在時間的地方,那裡也是所有無法輪迴的惡魂的葬身地,你知道是什麼嗎?”

林渡看向她,“冥界?”

“對,冥界的冥河。”麻婆婆笑笑,“那裡沒有時間,可就算你倒轉時光,就能保證不會重蹈覆轍了嗎?你能保證你能帶著一切回到過去,不受此界天道的壓制嗎?你在這個規則裡,就要被規則束縛”

林渡從中讀出了更深層的意思,“從內逆轉,在裡面的人也會跟著逆轉到最初,想要帶著一切重置,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若我,跳出這個規則呢?”

麻婆婆看著她,“你已經足夠離經叛道了,還想如何跳出規則?”

林渡搖了搖頭,月光將她照得越發透明,像藤上霜花,“我還沒想好。”

“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唯有攜手,才能完成這場逆轉。”

她想要救的,還有自己。

林渡找到了新的目標,她是個陣法師,陣法師可以計算一切。

在林渡到處籌謀的時候,元氣大傷的無上宗在漫長的休養生息中漸漸緩了過來。

封儀帶著封家四處聯繫各大宗門世家,對抗魔族,保衛靈脩的地盤,總是不見影子。

晏青在無上宗認真研讀書樓中的書,一面修煉,一面慢慢修復無上宗的建築和各類法器,撰寫與魔族戰鬥的要點,張貼在鈞定府前,撐著無上宗的未來。

姜良忙於救治被魔族長老打傷的高階靈脩,慕宸和丘靈傾盡商會之力,一面支持前線與魔族的戰鬥,一面打理著無上宗剩下的產業。

一直在僻靜之處心如死灰的夏天無也走了出來。

姜良忙不過來,她看在眼裡,也看著魔族一路燒殺搶掠,修真界滿目瘡痍,不說定九城,就是整個北地,傷亡慘重。

這個時候,若是一味隱世自苦,就實在對不起當日一戰隕落的師伯師叔們,更對不起無上宗多年來的教養。

她許久不煉丹,沒了靈火,控制火總是過了頭,煉製丹藥也比從前花的時間長了很多,更是沒了那道火靈韻,藥效比原先差出了許多。

可她必須為無上宗,為天下人做些事情。

夏天無強撐著一遍遍煉製,再下山將丹藥在鈞定府分送給抵擋邪魔的修士。

與邪魔戰鬥,被魔氣侵蝕是難免的,濟世宗舉全宗之力,每個丹爐都日日煙熏火燎,可到底不能分派到每一個地方,定九城抗住了北地最後一道邊防,她需要出力。

人人都說,無上宗都遭了那麼大的難,可無上宗的師傅還想著天下人,每人來領丹藥的時候,總會盡量留下些靈米靈果。

夏天無見過那些殘了手,斷了腿,抱著小兒,拖家帶口前來領藥的修士,對著她謝了又謝,眼中都是希冀的光。

哪怕再殘破,再麻木,可拿到丹藥的那一瞬間卻都含著淚,感激涕零。

“不管到什麼境地,總要活著嘛。”有被魔物侵蝕胳膊,自己斷了一條臂膀的人取了丹藥,面對夏天無的眼神,衝她笑笑。

夏天無眼神閃閃,露了這些年來罕見的一點笑,“是啊,總要活嘛。”

心死了,麻木苟活,倒不如做些讓旁人活下去的事。

她日日篩選草藥,開爐煉丹,下山分發丹藥,日復一日,守著靈田和青山。

不管怎麼樣,日子都要過下去。

十年,五十年,直到百年。

有人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也有行屍殺穿了邊境的邪魔,看著又有些用不了的身軀嘆了一口氣。

林渡已經研究出了一個跳出此界規則的陣法,但還沒確定,如何能萬無一失地防止回來的時候。

畢竟這個辦法大約無法保留記憶。

危止又在超度戰場上慘死的人,那些殘魂需要人引渡。

有佛子唸經加持,這些魂魄會好些。

林渡拖著自己又有些沒法撐起來的屍身回了麻婆婆的小院裡。

“地動越來越多了,規則又開始不穩,邪魔動作更急了。”她絮絮叨叨說著。

麻婆婆從屋內出來罵鬼,“你再用下去,這個身軀撐不到十年了!”

林渡若有所思,“十年啊,也行。”

反正陣法材料和修補心臟的靈藥都快備齊了,夏天無那兒她也去過了一趟,把丹藥煉製了出來。

林渡已經算得差不多了,她看過古籍,就算徹底逆轉時間回到過去,但有些事情不可更改。

比如她已經經歷過這些的靈魂,就算被規則壓迫無法響起,魂魄經歷過的東西還在,比如神識,比如道心。

道心與道統跟著的是人的魂魄,並非肉身,哪怕回到過去,她還得解決自己道心破碎的問題,重修道心。

麻婆婆氣結,轉頭關門去重新煉化那破破爛爛的軀體。

林渡自己一面吸收陰氣,一面在思索,這些年她一面殺魔,一面還在追查富泗坊的消息。

封儀那邊組織的靈脩組織,只有富泗坊一直沒有出現,也沒有任何抵禦魔族侵略的措施,態度曖昧不明。

她這次守株待兔,抓到了一個富泗坊的長老,確定了富泗坊果真早早和邪魔有些牽連,順道審問出了富泗坊坊主急召他們的地點,是青雲榜通天柱下。

林渡打算殺了富泗坊坊主,再從富泗坊裡查一查無上宗和邪魔相關的事。

那人果然在那個時間出現在了青雲榜下,踩入了她提前設置好的殺陣之中。

只是那人一下子認出了她,叫林渡生出了些異樣。

無上宗棄徒……文福?

屍傀林渡只是怔愣了一瞬間,殺心更重。

她想過很多遍,都沒有想到坊主居然是無上宗的人。

“我回不了頭了,你向前走吧。”

林渡殺了坊主文福,知曉了他還有個主體,再度設下殺神和一縷監視的神魂,將他全部的東西都帶走,又回了麻婆婆的小院。

這一回,她卻沒了心思和麻婆婆犯渾嬉笑。

向前走?

她怎麼向前走。

她要逆水行舟,她要逆天而行,她要逆轉一切。

林渡翻著文福的遺物,從他那本記錄自己的小冊子中,除卻找到文福分身之後,還找到了一則精魂切割法。

她一直尋找的保留記憶的辦法。

似乎找到了。

她不是不知道文福那日存了死志,或許連這些緊要的東西,都是特意留下來的。

但不妨礙林渡想要他死。

可惜來不及了。

行屍最長只能留存百年,百年以後,就需要一遍遍重新修整。

林渡閉上了眼睛,用文福的辦法,精魂大約不會受天道壓制太多,至少要保留一部分現在的她。

她把自己關在了屋內,小心翼翼凝結出自己的精魄,然後切分那片精魂。

其實真論起來,也沒有多難。

林渡這一生,嘗過了很多的痛,凝結精魄,切割記憶,真要說起來,也就是靈魂撕裂的銳痛,像一把薄刃順著人的頭骨縫瞬間划過去,一瞬間痛過去,不會叫人發出一點聲音,只是接下來之後,會有接踵而來的鈍痛與混亂。

從學習到實操,林渡也就花了九日。

麻婆婆複雜地看著出關的林渡,“原來正道弟子,是最瘋的。”

那是在自己的魂魄上大動,稍有不慎,就是魂魄散亂,神識亂流,直接就殘了。

林渡只是笑笑,現在,她要向那些還活著的人告別了。

早前已經送過元燁去見倪瑾萱,真見到那孩子的時候,她也不恨了。

如何能恨呢,她錯在太蠢,是她們沒教好她。

重來一次,大家都想要重來。

就由她這個小師叔來做吧。

再次回到無上宗,這裡又是一片青山,金殿寶閣也重新修好了,春天即將來臨,踩在地上是泥濘的雪水。

晏青收了兩個徒弟,按著蒼離的辦法教著這兩個孩子。

沒看見姜良師兄,或許又不知道躲在哪裡避人,封儀師姐還在外面奔忙,戰事越來越焦灼,也或許是又記錯了路,丘靈和慕宸計劃著今年商會的事務。

都很好。

林渡站在五個重新修整過的墓碑前,神識落在那上面,凝結出儘量沒那麼沙啞的聲音,像從前活人一樣開口,“要再見哦。”

一定要再見。

七把短刃扎入草木初生的青黃地面,送鬼入地陣,最後,送自己入地。

她穿過時間的洪流,迎著血淚霜刀,殫精竭慮,孤注一擲,用現在的自己牽著過去的自己,去尋一個重逢。

於是絕渡逢舟,枯木逢春。